华胥引(全二册) (18 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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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s: 唐七公子

BOOK: 华胥引(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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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抚着自己的胸口:“我很喜欢他,正因如此,才更要和他在一起。”

“嗒”地一声,茶杯倾倒在案几上,她怔了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却在刚触到翻到的瓷杯时僵下来,手紧紧握着袖角,半垂了眼睛,脸上不再有那种天真的神气,愣愣地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

我等着她出言反驳,料想也不会这么容易将她说通,可她只是坐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地就走了,临走时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毓棠离开后,我将两个茶杯收好。默默发了会儿呆,想起慕言去公仪斐那边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半刻思索,果断地拿出鞋子来穿好,做贼似的推开房门,试着往大太阳底下走了几步。居然没有人出来阻拦,看来慕言那些护卫也没有暗中监视,一时放下心来。空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记起幼时常同君玮玩踩影子的游戏,提脚一个人在院子里踩得不亦乐乎。

猛然院门口传来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抬头,斟酌地喊了一声:“慕哥哥。”

慕言一脚没踩稳,我赶紧做出要起身相扶的姿势,幸好他没跌倒,边过来带我回屋边问:“谁教你的?”

我揉了揉鼻子:“毓棠不就是这么叫你的么?”偏头没看他,“还叫得挺亲热。”

他笑了笑:“君妹妹。”

我手一抖:“阿、阿拂就好……”

一切安好,唯一令人担忧的是公仪薰,掐指一算已是半月不见,我醒来后她差人送来两支老参,自己却没过来。

我向仆从打听她近况如何,但听说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不怎么出门了。

后来想想公仪薰那种千年冰山万年雪的模样,要让人通过面部表情来辨别她伤情与否真是太难为人家,不过不出门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可这不是我该主动去管的事。

我等着她来找我,可心底明白,倘若半月她都不来,便不会再来了。毕竟好奇心这东西,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可正当我以为她已经释然,不再执著前世纠葛,觉得怎么人家就这么看得开我就这么看不开呢,当天傍晚,这个看得开的人就来找了我。那句话一定在她心底盘旋许久,半月前她说不想知道那些不好的事,半月后,她站在月亮的阴影下静静看着我:“我想知道,那时候,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要瞒着慕言是不可能的,不瞒着他却是做不成的。我其实已经活蹦乱跳,但仍被约束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要是敢提出这时候施行华胥引帮人,多半要挨打。思索良久,只能找来君玮,让他届时拖着慕言,帮我和公仪薰制造一点时间。

公仪薰说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事是比一桩家族秘辛更引人牵肠挂肚的?是只解开一半的家族秘辛。

很快时机就来临,次日傍晚有使者从赵国来,慕言要与人议事。他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将进来服侍的小丫鬟一榔头敲晕,换上她的衣服一路低着头偷偷出了院门。

公仪薰已在院中备好所需之物。时间一刻也浪费不得,像背后有十几匹饿狼追赶,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我赶紧催动鲛珠进入已熟睡的她的意识。

刚把自己挪进去,手却一紧。我僵着身子回头堆起笑脸:“呵呵,慕言你也过来这边散步呀,好巧。”说完才发现眼前已是公仪薰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幕景,他是要怎么散步才能散到这里来……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慕言凉凉看我一眼,声音冷得人直打哆嗦:“怎么出去?”

我想多半是他在鲛珠被催动时拉住我的手,否则绝无可能跟着进来,一边想君玮真是靠不住,一边垂头低声道:“待公仪薰醒了,就能出去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你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我悄悄瞟一眼,察言观色地觉得他好像也不是特别生气,立刻蹭过去道:

“让人省心才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为所动:“那是什么歪理?”

我气馁道:“才不是歪理,我母亲就是太让人省心了,所以父亲才又娶了那么多的美人。”想想补充道,“反正我是个不省心的人,要是你以后也娶很多美人,我一定会天天在你耳边吵,吵得你脑袋冒金星。”

他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做出个不相信的表情:“你打算怎么来吵我?”

我噎了一下,想半天,沮丧地把头转向一边:“好吧,我确实不会吵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将头转回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离开你的。”

他带笑的神色一僵,眉头微微皱起来:“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我瞄他一眼,揉了揉鼻子道:“没有人教我,可我今天做这件事,你觉得我艮不省心,你都开始讨厌我了。”

说着又要把头扭向一边,却被他紧合的扇子挡住,下巴还被扇柄抬起来,就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少爷轻薄良家女子,还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上上不下将我打量一番。

良久,他施施然放下扇子摇头笑道:“又在发什么小孩子脾气,嘴都抿成一到线了,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我嘟着嘴道:“那你说你很支持我今天跑出来做这件事。”不等他回答又立弥补充道,“不说就是讨厌我。”

他看着我不说话,半天,淡淡道:“你倒晓得该怎么来对付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低头看自己鞋尖:“骗人,你都没有说那句很支持我的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凉凉道:“你说呢?”

我吸了两下鼻子,伸手就要抹眼睛。手刚放到眼角却被他握住:“算了,我殳生气。”

我悄悄瞄他一眼,看他目光要移下来赶紧低头:“那……那你叫一声宝贝来听听。”

话才说完下巴又被抬起,这回倒没有用扇柄了,他眼里一派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被你看出来了。”

因顾着和慕言讨价还价,不敢分心去关注眼前情景,等放下心来仔细研究公仪薰的这一段记忆,才发现已到了公仪斐与公仪珊婚后半年。上次在公仪薰的意识里,最后的场景是看到他二人喜结连理。

慕言端详了一会儿我懵懂神情,一旁解惑道:“也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公仪斐自纳妾后便从妻子的房中搬了出去,两人此后也没有再相见过。还有,公仪珊产下一子。”

我想他大约还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踌躇了一下将公仪薰和卿酒酒的因缘说给他听。

他一向沉得住气,听到这样离奇的事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他们是亲姐弟,能够及早抽身,这样也好。”

我不赞同道:“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姐弟吧,我倒觉得这事蹊跷。”顿了顿问他,“你看到那些芦苇做的蚱蜢和金纸裁的燕子没有?”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那些小玩意的大小,“是从前公仪斐送给卿酒酒的。”

他目光投向前方:“你说的,是那些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前一派烟笼寒水月笼沙的风景。一切都似罩在一层薄雾之后,那些被封印的记忆正显出卿酒酒探公仪珊月子的一段来,而我问起的蚱蜢和燕子正摆在公仪珊床畔的小几上。

公仪斐端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用盖子浮着茶水。画未手中捧了副打磨精致的玉锁,卿酒酒探身看了眼睡得沉沉的孩子,接过画未递过来的玉锁放到熟睡的婴孩身旁:“也没什么好送的,打了副玉锁给小公子保平安,公仪家的这一脉骨血,可要好好照顾。”眼角瞟了眼小几上的一堆玩意,淡淡道,“前些时日画未整理屋子收拾出来这些东西,正好带过来给小公子玩儿,让下人好生收起来罢。”

公仪珊眼中且惊且惧,也怪不得她会惊惧,卿酒酒说这一番话,好像她什么都知道,又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着实磨人。

公仪斐浮茶的手却在她话落之际顿了很久,屋中一时静极,他低笑一声:

“大夫人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替二夫人将东西收起来。”

所谓三妻四妾,发妻平妻偏妾,公仪珊既是作为偏妾纳进来,本是没有称夫人的资格,此时公仪斐却称她二夫人,屋子里愈加寂静,唯有肇事的那个仍不紧不慢喝茶。卿酒酒脸色雪白,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她本身就长得白,况且还隔得有距离。

接下来的半年时光,那些记忆迅速掠过,像阵雨前天边疾驰的飞鸟。但公仪家一步一步走过的路,似乎一切都在卿酒酒计划之中,人终归要有所选择。

是我小看了她,她从未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九月秋凉,卿酒酒已嫁入公仪家一年有余,毫无疑问一无所出,而公仪珊母凭子贵,在主家混得如鱼得水,虽然当事的几个都晓得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渐渐便有传言,说公仪珊的父亲暗地里联合族老们劝说公仪斐休掉发妻,是由是家族的一半权势不能旁落给一个不能生出子嗣的女人。一时间整个主宅是,大家看卿酒酒的眼光全都充满了悲悯,但无人知晓,那些传言正是她自己攻出去的。

纵然看上去公仪家这个二叔的确一直想站上高位,也的确是想把卿酒酒赶出公仪家,将自己的女儿扶正,但这件事里他着实挺无辜的。

可三人成虎,流言惑人,出于与其坐着挨打不如站起来打人的原则,原本攻什么动作的二叔,被这流言威压着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一步。公仪家一派山雨次来风满楼的架势,而九月末的一夜,一身白斗篷的卿酒酒踏入了还挂着孝的主叔家的大门。

这一场密谋极短暂。

她想做的那些事,她做的所有事,我终于明白,虽然从前也有所猜测,但此刻才能相信,她果然是为着毁灭公仪家而来。从利用公仪晗的死,令两位叔又结下血海深仇;到强纳公仪珊入府,一步一步捧着她到今日这个地位,无一不是周密算计。

人所共知的是卿酒酒不能生,而公仪斐对公仪珊宠爱有加,到底这宠爱有七分真假,群众是不晓得的,大家都觉得下一任家主必是公仪珊的儿子。

从前两位叔叔暗地里较劲,却从不会大争,是因晓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但今日的局势,在卿酒酒的缜密谋划下,公仪家明显成两立之势,当家的两个渔翁都已被拉下水。一个被鹬抢了去,另一个,来寻找蚌做自己的后盾。

三叔愿意帮卿酒酒,在人意料之中,世间万物都是此消彼长的道理,二叔得势,他这一脉必然败落,况且他和二叔还隔着一个丧女的大仇。

但我想,他们是被卿酒酒利用了,可能他们觉得干掉对方自己就是老大,而且欣喜于时机终于来临,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又没有谁规定说一个人做了渔夫就不能做黄雀。

而届时两派相争,若我是卿酒酒,怀着这样巨大的仇恨来到这个地方,目的只是毁灭……联想到七年前毁掉公仪家的那一场大火,心里咯噔一声。也许,她最后是唤出了那只叫千河的守护神……

身上不由得僵了僵,慕言在一旁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已经发生的事,还去担心只是白增烦恼,不如当看一个故事。”

我靠着他:“公仪斐一定也料到了,她是要毁掉他的家族,他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他不置可否笑了笑:“大约不毁灭,就无法新生吧。”

枯叶飘零,日渐隆冬。疾驰的光阴寸寸迫近,转眼腊月初四,公仪家的家祭,亦是卿酒酒起事之日。

初三夜,冬月皎洁,自纳妾后再未踏入主院半步的公仪斐,破天荒踩着月色踏进了这座荒凉院门。冷风将正房大门吹开,重重纱幔飘舞纷飞,隐约可见帐幔后揽镜梳妆的美人,像裹着一层朦胧的雾色,寒涔涔透出几分妖异。而花影投在窗棂上,就像新春贴上的什么新巧剪纸。

风将帷幔吹得飘起来,现出一身红衣的卿酒酒,以石黛描出的细长的眉,唇上匀开朱红的胭脂,眉心一朵紫金花钿,就是新婚那一夜,也未见她打扮得如此艳丽。

叮当,叮当,帷幔后的五色帘被晚风撞得摇摆不定,飘摇的烛火里,她缓缓抬手,盈盈然伸向门口处面无表情的公仪斐,眼帘微微抬起来,眼中那些粼粼的波光,竟像是满怀柔情。

公仪斐愣了愣,却没有上前握住那只手,目光停留在她难得一见的柔软神色里:“已是二更,夫人还不安睡,急急地让画未将我找来,是有急事?”

她上前几步,曳地的裙裾行止间一阵塞率,微微偏头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来,可你来了,既然来了,却连握住我的手都不敢,”她低头握住他右手,拉副自己胸前,一点一点向上,是要抚上脸颊的姿势,却在靠近耳廓时停住不动。

她定定看着他:“你在发抖。”眼晴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有这么可怕?”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不动声色收回手:“你喝多了。”

她打量他许久,抬手揉了揉额角,像是满腹疑惑:“喝醉了不好么?小时候我在青楼,看到那些买欢的客人,若是哪个姑娘被灌醉了,他们可是相当开心呢。”她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着他,微微偏头,“你呢,阿斐,我喝醉了,你觉得好不好?”

房中一时静极,他低笑一声:“你这样,是想要挽回我的意思么?”

她朱色的唇微微抿起来。

“我猜错了?”他笑着点点头,“是了,你怎么可能想要挽回我,过去我喜欢你,你恶心还来不及,今日做到这个程度,是我又碍了你的路吧?”话罢缓步到珠帘后的妆台前,执起漆奁上一只玉制的酒壶,“今次准备哄我喝下的东西有阡么功用?是让我昏睡不醒还是动弹不得?”仔细端详了会儿,脸上浮起古怪笑敷,回头看着她道,“总不至于是要杀了我罢。”

她神色一顿,脸上血色尽褪,唯有嘴唇饱满浓丽,像冰天雪地里一朵垂挂枝头的红樱,明明是那样明艳的妆容,却蔓开一寸一寸的冷意:“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挑了挑眉。唇边勾起温柔笑意,出口的话却似冰冷刀子,生怕刺得不够很不够准:“我有时候会想你到底有什么好,想了半年。”

他抬起她下巴,像是打量珠宝店里一件待价而沽的首饰,“那时候,我怎么就会喜欢上你呢?”

他靠近她:“我告诉过你,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怒色从眼眸深处泛上来,只是一瞬,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可你怎么老是想着要算计我呢?”

她顿了一顿:“若我说这次没有。你相信么?”。

他放开她,摇头笑笑:“你一贯觉得我好骗,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可现在,不是一年前了。”

他毫无留恋迈出院子,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后。天空落下小雪,像桂花从月亮上飘下来。狂风将几盏烛火吹熄,在一点火烬里,她执起妆台上的玉壶,就着壶嘴将壶中酒一口一口饮尽。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独处。

腊月初四,天降大雪。枯树被新雪压弯,寒率间偶有落雪垂枝。

公仪家宗祠前,仆人们匆忙来去,净水净巾香烛齐列于祭台,铜鼓敲过三巡,祭祖的大典就要开启。

公仪家代代于腊月初四行祭礼,传说是七百年前一位术师推算出的吉日。

可这一日,从晦暗的天色到宗祠前栖息的成群寒鸦,处处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吉时已到,这一年一度的大祭,二叔却未出现,三叔亦未出现。公仪珊明显一幅知道什么的样子,紧紧抱住怀中的儿子,神情紧绷,手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祭师点燃明烛高香,襁褓中的小公子突然哇一声大哭出来,主持祭祀的族老皱了皱眉头,正待出言喝止,公仪斐已伸手将儿子自公仪珊怀中接过。卿酒酒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就近在净盆里净了手,若无其事地挑出三根香,不紧不慢就着明火点燃,尽管台前设了香炉,却将三根香都端正地插在先代主母雍瑾公主的灵位前。

香灰落下来,大约烫了她手指,半边身子极轻地一颤。公仪斐冷眼看着她一举一动,待她的目光移过来时,不动声色地偏开了头。

祭师歌喉肃穆,七百年的幽远颂歌里,每一句都是追思先祖的功德。这看似平和的一刻,宗祠大门却突然砰一声被推开,跌跌撞撞闯进来的灰衣人顾不上礼节,急行两步神色惊惶地朝公仪斐道:“大事不妙,二老爷同三老爷打起来了,两人各带了门人仆从,不死不休的形容,大人您……”

还没禀完,一旁的公仪珊提起裙子就往门口冲,公仪斐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公仪珊一双眼绯红,空出的那只手捂住嘴,带着哭腔狠命挣扎:“别拦着我,我要去找我爹!”他沉声压制住她:“我同你一起去。”小公子被递交给族老,公仪斐越过卿酒酒,半步也未停留,握住公仪珊的手,匆匆踏出宗祠大门。

片刻,卿酒酒也借故离开。门前的寒鸦已消弭踪迹,这不祥的鸟逐腐肉而生,想必是闻到了那些因屠杀而起的血腥。

公仪家有一处高台,叫浮云台,沿三千石阶拾级而上,台上以白玉筑起一座浮云亭,自亭上极目远望,可俯瞰方圆十里之地。

万籁俱寂,鹅毛大雪簌簌而下,卿酒酒立在浮云亭中,黑发素衣,似一张雪白宣纸题下诗意一笔。

这样高的地方,竟还能听到厮杀之声,她垂眼看台下亲手筹谋的一切,漆黑眸子里无悲无喜。画未在一旁轻声道:“公仪家到这个地步,气数已差不多了,小姐何必如此耗费心力,一定要将凶兽千河唤出来,与斐少爷弄得这样僵,着实没有必要……”

她伸出手来,雪花穿过手指飘零而下:“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彻底摧毁公仪家,非此不可。”

她这样说,其实我能理解,据说公仪家家主一生只能召唤千河一次,即便成功。也只能让它在人世待半个时辰。若是公仪家气数还好,即便她召出千河,也拿他们无可奈何。要的就是他们气数将尽未尽,利用千河来给出这致命的一击。

画未急道:“可真做到这一步,斐少爷他不会原谅小姐你的。”

说完自知失言,却还是忍不住道,“从前小姐除了复仇,眼中再无其他,可如今,小姐不是也将斐少爷……看得很重吗?”自知失言还要继续失言,勇气着实可嘉。

卿酒酒停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缓缓收回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弟弟很没用?”垂下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似铺展的一对蝶翼,“这虚浮人世,人人都在争,争虚名,争虚利。赢的人那么少,输的人那么多,知道为什么吗?”

她敛好衣袖,缓缓道:“因为大多数人习惯轻敌。”

半响,她抬头凝望被雪花点缀得旖旎的天空:“他不阻止我,不是他阻止不了,只是我要做的事;他也要做。我是为复仇,他是要金蝉脱壳,令家族脱离陈王掌控重获新生。这些年公仪家能移的财富都被他不动声色移完了,那些必不可少的异士能人,也被他一步一步隐在了诸国的大市中。如今的公仪家不过是个空架子。我不是不晓得,只是……”

她顿了顿,“我可以装作不晓得。”

画未紧紧握住衣角,一脸震惊。

她仍是背对着她,手指轻扣在白玉桅杆上,淡淡道:“我一向觉得,没有什么基于血缘的背叛可以原谅,也没有什么基于情爱的背叛值得计较,你觉得,阿斐他是哪一种?”

画未喃喃:“斐少爷对小姐的那些好,看着不像是假的。”

良久,她轻声道:“我们靠得最近的时候,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彼此依偎,我不知道我是谁,他不知道他是谁。别人的出生,是为了相聚,我们的出生,是为了分离。”

浮云亭下厮杀不息,她微微仰头看着亭外飞雪:“这一切,早就已经注定。”

远山沉沉,太灏河似一条白色巨蟒,横亘在飘雪的柸中。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

我才看清。今日卿酒酒所穿的一身白裳竟格外隆重。一风在头顶打着旋儿,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她兀自闭眼,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印伽,唇角微动,古老的咒语极悠扬散落在半空。

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钟声,我紧紧握住慕言的手,想着当沉睡多年的千河被唤醒时。太灏河会出现怎样的奇景。

但令人吃惊的是,咒语已快要吟诵完毕,传说中的守护神千河,却并没有要从太灏河破水而出。卿酒酒睁开眼睛,哞色动了几动,紧紧抿住唇,最后一句咒语也消失在风中。

我愣了愣,她同公仪斐一胞双生,按理说,千河一定会听从她的呼唤,可竟然没有呼唤成功,真是想几百次也想不到,难不成那只分不出双胞胎血统的废柴凶兽这几年突然进步了?

把这个想法说给慕言听,他神色凝重,半晌,低声道:“也许,卿酒酒并不是公仪斐的姐姐。”我啊了一声,不能置信地转回头去。却在刹那间明白,这其实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因她一直那样笃定,况且,她将所有事都做得那样极端,不就是因为公仪斐是她的亲弟弟么?

落雪将浮云台上铺得厚厚一层,卿酒酒脸色惨白,无意识缓行两步,像是突然支撑不住,身子狠狠一晃,画未急忙上前搀扶,颤声道:“小姐您再试一试,那样长的咒语,记错也……”

被她冷声打断:“没有错。一个字也没错。”站也站不稳的模样,却一把将画未推开,目光看向浮云台的尽头,猛然一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竟看到临风而立的公仪斐,也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那里,黑发白衣被狂风吹得扬起来。

两人在高台两侧遥遥对望,中间隔着一幅纷扬大雪。良久,还是公仪斐一步一步走近,在她身前两步停下来,手指抚上她脸颊,扫过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唇边浮出一个讥诮的笑,冷冷道:“你觉得自己是我姐姐,因你父亲告诉你,因你这张脸和我五分相似,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可如今,酒酒,你还敢笃定自己是我姐姐么?”

她退后一步。和他的手指拉开距离,方才那些惶惑无依顷刻不见踪影。她一贯擅长掩藏情绪。再抬头时,漆黑的眸子冻结了寒冰,仿佛又回到那个尚未嫁到公仪家,即便同他擦肩也不会停留的卿氏长女。

她冷冷看着他:“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不是应该高兴么?告诉我何为爱恨,说着爱这种东西不是说给就给得出,说收就收得回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他一把将她拉近,眸子里燃起怒色:“事到如今,你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些?你一点也不在乎?”

她任他握住她衣襟:“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双手都握住他的,放在自己胸前,眼睛直直看着他,“因为我不是你的姐姐,无法唤出千河,你也想要毁掉这个家吧,却不忍心自己动手……”

我想这话真是太伤人,搞不好公仪斐下一刻就会挣开揍她一顿。但结果着实令人失望,原本怒色冲冲的公仪斐眼中竟~派迷茫,双手在卿酒酒的摆弄下,已结成那种复杂的召唤印伽。

心一下子沉到底,没猜错的话,公仪斐如此反应,多半是中了离魂。传说中,离魂这秘术对施术者消耗非常大,但一旦成功,便能控制他人的行为乃至神思,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卿酒酒竟然会此等秘术,她这样,该不会是要让公仪斐亲自召唤出千河吧。

还没等我想完,那古老的咒语已再度吟响。就像封印已久的蛮荒大地突然被开启,一切文明都不复存在,天边翻滚的云层疯狂挣扎,似要从星辰法则中解脱,将整个柸中都染成一片浓黑。

三颗星子从漆黑的云层中探身而出,明明是清晨,天空却只见星子的光亮。

咆哮声由远及近,大地一阵战栗的鼓动,突然,一声长啸自太灏河方向破空而来,炽烈的白光染亮半边天际。我大大地睁眼,定定地注视从白光中飞奔而出的东西,金的角,银的鳞,像马却有巨鳞,像龙却有四蹄,这是……神兽千河。

鼓动太剧烈,一时没听清公仪斐下了什么命令,只看到千河扬起四蹄,半空立刻有雷霆万钧,它身后的白光竟是焚风,雪花被炙烤成落雨,片刻倾盆。

那不是公仪斐所想,他被困在离魂中挣扎不得,那是卿酒酒所想。我不知她是为了什么,她不是雍槿公主的女儿,那些所谓报复再无意义,公仪家半点不欠她什么,她已经晓得,可还是如此执著地要毁掉公仪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簇光矢自千河口中喷出,钉入人的身体,就像真正的利箭,凿出一个个致密血洞。人声哀嚎,势同鬼哭。如此残忍的屠戮,即便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也忍不住有点发抖。

慕言将我牢牢护在怀中,只留出两只眼睛来继续关注事态发展。浮云台下一座人间地狱,浮云台上,却仍有纷扬的大雪。

终于自离魂中挣扎而出的公仪斐一把推开卿酒酒,目光自台下遍地的横尸收回来:“我气你唤不出千河?我不忍心自己动手?你倒是为自己找得好借口!”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就算你不杀他们,这些人今日也难逃一死,可你一个外人,如今有什么资格杀公仪家的人?我总以为你是天性凉薄,是我小看了你,什么复仇不复仇,你根本是心性狠毒,杀戳成性。”

画未含着眼泪扶起倒在地上的卿酒酒,晓得她的脾气,待她站稳便要退开,却被她拦住。离魂这种秘术,用一次自伤八分,看来她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攀着画未的手臂重重咳嗽几声,掩唇的袖子被不动声色收到身后,脸色仍是惨白,低声道:“我对不起你,这件事了结后,给我一纸休书吧。”

他冷笑一声,像要捏碎她似的:“你以为,这就算偿还了我?除了逃,你还会做什么?”

她未答话,我想她不是不想答,是根本没力气答。不远处陡然传来破空之声。抬眼一看,千河喷出的光矢不知怎么回事竟射向了浮云台。

我迅速判断一下,觉得方向好像有点偏,正要长舒一口气,眼前陡生的变故却令人心口一窒。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只见抱着孩子的公仪珊蓦然从阶梯上冒出头来,而那射偏的光矢正朝她稳稳钉过去。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公仪斐修长身形已猛扑过去挡在公仪珊面前。可一阵白光之后,那箭头,最终刺穿的却是卿酒酒的胸膛。

原因无他,公仪斐闪身救人的那一瞬,是她紧紧护在了他身前。公仪珊尖叫一声昏厥过去,怀中的孩子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哭泣。公仪斐几乎是下意识抱住卿酒酒,一簇簇光矢从高空急射而来,这美丽凶器如同一场盛大烟花,却在即将触到他时化作斑斑光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凉薄的唇方才还吐露恶毒言语,像不能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就不能解心头之恨,此时却颤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画未亦受了伤,冒着被光矢扎成肉盾的危险爬过来,却连酒酒的衣角也无法触摸。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是完全占有的姿势,她一身白衣被血染得绯红,白色竟成了点缀,似一片胭脂地里绽开几段白梅,丽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她在他怀中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几声剧烈咳嗽之后,嫣红的血抑制不住从唇边溢出,却还固执地要说话:“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救她,你真喜欢她。”

他嗓音喑哑,带着颤抖,不住地用衣袖揩拭她唇边血迹:“别说话,我带你找大夫。”

可那些血不断涌出,湿透她的衣襟,湿透他的衣袖。她还挣扎着要说话,句句成章,就像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是假的一样。

大约这也是她一生唯一一次示弱。可终归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否则绝无可能问他那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你知不知道那些话,我听了很难过。”

脸上并没有多么难过的表情,瞳孔却已涣散,映不出漫天大雪,映不出他苍白的脸和暗淡痛苦的眸色,但她还是吃力地开口:“你说我心肠狠毒,可注定要造一场杀孽,由我来动手不是更好吗,坏人只需要一个。”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我不知道原来我这么不好。不过,也没什么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过了今日,我还能活着。”声音那么柔软平静,却像利刃,一句一句,一刀一刀割在人心头。

他的手抚上她脸颊,原本就抖得厉害,沾到她眼角湿意,抖得更厉害,像是被烈火炙烤,可即便那样,也没有收回来。

他抱着她,不顾那些血渍,脸紧紧贴在她额头:“你没什么不好,我说你不好的那些话,都是被你气急了随口胡说。你嫁到公仪家来,什么都很好,唯一的不好,只是不愿意为我生个孩子。”

他像是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但那些,我不在乎。”

她靠着他咳嗽许久,还有泪珠挂在睫毛上,却突然笑了:“我这一生,真是个笑话,被父母抛弃,被养父欺骗,又去骗别人,把自己也……这场雪下得真好啊,所有的污秽都掩埋掉,一切都在今日终结……”

她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瞬的光彩,声音极轻,“事到如今,你还肯这样哄我,我很开心。”手伸出来,似要抹平他眉间的褶痕,终归是无力地垂下,极轻的几个字飘散在风雪里。

“阿斐,好好活下去。”

大冒扑簌不止,积雪被那些光矢融化,显出浮云台玉石铺就的地面,遍布血痕的泠泠水光里,映出毫无生气的两个影子。

他想要抱起她,却重重跌倒在地,泪水滑下来,落在她脸上,可她已不能感知。他极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要让她听得清楚:“我没有骗你,我喜欢的那个人,一直是你,我会救公仪珊,因为千河的光矢伤不了召唤它的主人。你不是我的姐姐,我很高兴,说出那些让你难过的话,那些不是真的。”

可她已不能回应。他的唇靠近她耳畔,声音极轻,像是她还活着,他怕吵到她,却忍不住要把心中的委屈说给她听:“你究竟是怎样看我的?你的弟弟,还是,一个男人?”可她再不能回答他。

浓云渐渐散开,千河再度沉睡。

卿酒酒是这样死去,这便是公仪薰被封印的最后的记忆,再次陷入黑暗之时。我们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柸中无休无止的大,一身白衣的公仪斐拥着卿酒酒坐在苍茫雪地里,像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第六章

从公仪薰意识里抽身而出,她竟然还在沉睡。藤床一侧的安神香燃了一半,虽然不能闻到味道,但看公仪薰形容,可以推测这香质量很好。

我很踌躇该怎样来告诉她这结局。其实她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让人为她解惑,说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过是因经历了那么多,终于对活着这件事产生怀疑罢了。

她一向认为自己是为了还债才凝聚成魅,让我看她的记忆,也只是想得到确认,倘若什么恩怨情仇都在前世便了结,今世她的存在便毫无意义,她希望我说出口的话,是她从头到尾都对不起公仪斐,她还欠着公仪斐。

这是在潜入那段记忆时,有一瞬的无意与她神思相和,所读到的她的思绪。

可事实并非如此,辜负公仪斐的那些,卿酒酒最终以死偿还。死后留在这世间的执念,也不是因对他有所亏欠。

所幸五年之后,她回来了。可真是很难解释为什么她回来了,公仪斐却是那样的态度。他不是到她死都还深爱着她么?难道说终归是时间强悍,再如何深厚的情感也敌不过光阴摧残?

沉思半天,我跑去屋里给公仪薰留了张宇条,告诉她在这段记忆里看到七在前公仪家被她所毁,而她死于家变那日的流箭之中。

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以我此时水平,贸然和她解释只是鼓励她自毁。一只的还债而生的魅,她不需要太清醒,可也不能太糊涂,即便本不该以献祭的姿态为偿还而活,先暂且这么以为也好,至少给我时间把这些事搞清楚。

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严肃的问题一边往院外走,想着要回去画幅鱼骨图来全面分析一下,完全忘记身边还跟着慕言。一不留意撞到他身上,我揉揉额头,也抄着手居高临下冷冷打量我:“不是说等公仪薰醒过来我们才能出来吗?”

我愣了愣,顿时想起半个时辰前是怎么骗他的,铁的事实面前,任何辩驳表显得苍白无力,这个时候除了以不变应万变没别的办法了。

我镇定道:“你听错了。”

他挑了挑眉:“哦?”

我点点头道:“嗯,你肯定听错了。”

他不动声色笑了笑:“连耍赖都学会了,很好。”

我挺起胸膛,凛然无畏道:“说我耍赖,那你拿出证据来啊。”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好看的玉雕娃娃,乍看有点像我,云淡风轻道:“昨日导了块好玉料,雕了这个本来打算送你的。”

我默默地把挺起的胸膛缩下去,抱住他胳膊:“我再也不和你耍赖了,都是我不好,我真是太坏了。”承认完错误立刻伸手去抢那个玉雕娃娃。

他手一抬,轻飘飘躲过,似笑非笑道:“求我啊。”

我飞快道:“求你!”看他没有反应。握住他的袖子:“求求你!”

他愣了半晌,一边扶着踮起脚抱住他袖子的我站好,一边把娃娃放进我摊于的掌心里:“……你要不要这么没骨气?”

我认真观看手心里的玉雕娃娃,发现果然长得很像我,心里很开心,听清楚他的话,想了想,“那就有骨气一点吧,那你今天晚上不要睡床了,睡地上吧。”

我觉得我本质上应该是个贩梦的,这职业一听就很神秘高雅。但最近办的事没一件同贩梦有关系,所作所为只是朝仵作或细作无限靠近。

几日前巧遇君玮,他觉得长此以往总有一天我会发展成一个百晓生,开一座堂口专门做帮人探案的生意,还站在文学家的高度高屋建瓴地为这座堂口取了名字,叫做拂尔摩丝情报堂什么的,认为这很时髦地含有一点羽族风采,又不失华族风范,是一个一旦用了就会红遍九州的好名字。

我想,将来怎么样着实很难说,关键是现在,我要怎样才能搞清楚公仪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让君玮去色诱是不成的,公仪斐好似并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不,也许可以,要不然让他去色诱公仪斐的夫人?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如何同君玮提议才能让他不忍拒绝,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两句鬼斧神工的劝词,赶紧爬起来想要下床将它记在纸上。

慕言正半靠在床头看书,散了头发,身上仅着丝制中衣,一条腿微屈着挡住床沿。我风风火火地就要从他腿上爬过去,被他一把拎回床里,目光从书卷上拾起来:“这么坐立难安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我脸红了一会儿,假装很痛苦地咳了两声,病弱道:“没、没有……”但还是不死心地想下床。我着实是个没什么记性的人,此时不记下来,明早起床八成就忘光了。趁他好像没注意,一点一点往床尾挪。

他没有理我的小动作,拾手翻了一页书,突然道:“公仪薰的事,你是无论如何都要管了?”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想管?”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我撇撇嘴:“我小时候的事你就不知道。”

他合上书,屈腿撑着腮:“那你说给我听听。”

若是往常,我一定兴高采烈地自己就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了,可这次不一样。

看到公仪薰就像看到我自己,无法想象,若是没有胸中这颗鲛珠,即使我得以重生,也是凝聚成一只不知前尘的魅,再也记不得慕言就如同她不记得公仪斐……

我跪坐着趴在慕言膝上,轻声道:“我想帮公仪薰,搞不好我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帮她的人了,你想,如果就连我也不愿帮她,要是有一天我需要谁来帮我,可世上唯一帮得上忙的那个人却不愿意,那可怎么办呢?”

灯火微漾,带得屏风上烛影摇晃不休,良久的沉默,我都觉得是不是无论如口何都说服不了他了,头顶却响起他沉稳嗓音:“既然如此,与其让你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我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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