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引(全二册) (19 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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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s: 唐七公子

BOOK: 华胥引(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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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讶抬头,正见他探身吹灭床头的竹灯,床前唯剩几握月光,他回身摊干薄被,将我拉进被子里盖好,差不多入睡的准备都做足了,才缓缓道:“公仪遮两年前凝聚成魅,是陈世子苏誉相助,这桩事,你大约知道。”

我枕着他手臂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问我:“你觉得苏誉为什么要帮她?”

我想了想:“听说公仪斐的母亲雍瑾公主是陈王的妹妹,公仪斐夫妻算来该是苏誉的表兄表嫂。”又想了想,“可这也说不通啊,帝王家又不比寻常人家,那有什么简单的亲戚帮衬。”

他表示赞同:“你说得对,帝王家没有什么简单的亲戚帮衬。苏誉肯帮公仪薰,是因在公仪家被毁的前几日收到她的信,信中附了公仪家世代相传的铸剑图,她以此为酬,请苏誉想办法助她凝聚成魅,硬求一个来世偿还公仪斐。公义家的铸剑图价值连城,苏誉答应了这桩买卖,以一座城池的财富请来秘术士,羽了五年时间使她成功凝聚,将她送到了公仪斐身边。”

一直困扰在眼前的迷雾似乎终于拨开了一点,可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我狐疑地瞟他一眼:“按理说这该是秘辛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停了一会儿:“这件事,当年是我去办的。”看我没有搭话的意思,缓声道,“魅这种生物,凝聚成功很不容易,连请来的秘术士都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这事一直瞒着公仪斐。本以为到时候将人送到他面前,对他是桩惊喜,没想到五年后这一日来临,他已不认得她。”

我吃惊道:“怎么会,不过五年,她的模样也没有变化。”

他似乎陷入某段沉思,许久才回过神来,低声道:“他喝了千日忘。”

我不太明白:“千日忘?”

他可能被我的无知打败,不得不耐心解释:“那是种用秘术炼成的奇药,喝了会忘记很多事。公仪斐喝下那药,把卿酒酒忘了。”

我一阵愣神,慕言已侧过身来。我还枕着他手臂,一下子变成躺进他怀里的姿势,心口紧紧贴住他胸膛,脸颊还埋进他肩臂。我往后退了退,被他捞回来,取笑道:“躲什么躲。”

却没有如往常那样继续开我玩笑,只是调整了睡姿,开口时已是一副讲故事的口吻:“那其实也是传言。据说两百多年前,苏家曾对公仪家有恩,为了报恩,公仪家同苏家定了契约,发誓世代侍奉苏家。后来天下大封,苏氏被分封至陈地为王,陈王要一批文臣武将做明棋,还要一粒隐于市野的暗子,公仪家便充当了这枚暗子。”

他顿了顿,“柸中公仪家是陈王暗地里一支绝密的军队,用在最棘手、最需要摧毁的地方。这个家族的人,暗地里杀人,暗地里被杀,历任家主没有一个活过了四十岁。到公仪斐这一代,他大约是急于让家族摆脱这种宿命,才有了你在公仪薰记忆中看到的那些。”

我沉默一会儿,闷闷道:“可这代价也太大了。”

他微垂了头,吐息就落在我耳畔,我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他的声音倒是很正常:“这代价其实并不大,只是考量的角度不同罢了。公仪斐大约没想过卿酒酒会死,归根结底是两人了解不深。公仪家转移的那些家业不靠公仪斐就无法维系,可卿酒酒的死差不多整个毁了他。听说自那日后,公仪斐闭门拒客,终日以酒浇愁,族中事务一概不理,公仪珊没有办法,才去药圣百里越处求来千日忘,强迫他忘记了卿酒酒。”

我觉得奇怪,干脆从被子里爬出来,居高临下指控他:“可你们明明收集了卿酒酒的记忆,为什么要将它封起来?她后来也回到公仪斐身边了啊,你们也没有让公仪斐想起来那些事!”

他抬手将我拽下,右手搂住我的腰:“再乱动就起来抄三字经。”

看我被威吓住,很配合地确实没有再动,才低声道:“帮卿酒酒提取出那些忆,是因苏誉不知他们是姐弟,后来得知他们一胞双生,料想那些记忆太过苦。才将它们封印成珠子放进公仪薰的眼睛。公仪斐喝下千日忘什么都忘了,的以为凝聚后的公仪薰是公仪家失散在外的骨血。他一心把她当作姐姐,她以为他只是弟弟,这种单纯的姐弟关系不是很好?”不等我回答,轻叹了一,“至少那个时候,看上去没什么不好。倒真是令人想不到,他们俩其实并不姐弟。”

我想了半天,竟然觉得他说得很对,一时无话。

床外两重帷幔,只放下内层纱帐,徘徊的月色幽幽踱进来,柔柔铺在耦合的锦被上。慕言垂眼看我:“公仪斐的事就算完了,倒是你,这么费力地偏着,像是不想看到我似的……怎么回事?”

我稍稍把头偏回来一点,踌躇道:“你不要在我耳边说话,我……我会紧。”说完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眼皮去看他。

他怔了一下,唇边竟浮出一点笑意,手指拨开我的额发,我正觉得纳闷,应过来已被他压在被子里。

想要往后退,根本连动一动都困难,心里茫然地想难道今晚是要圆房吗,听到他带笑的嗓音:“看来的确很紧张。”

我恼火得很,这明明是在耍人吧,正要去推他,他的手却落下来,抚上我,间的那道疤,柔声道:“明日,我要启程去赵国了,不能带着你去。”

推他的手抵在他胸口,这柔和的月色,甚至能看清他漆黑瞳仁里我的倒影。

是分离。虽然说小别胜新婚,但新婚就要小别着实没有人性。

纱帐围出的这一方天地,雪芙蓉大朵大朵开在帐顶,眼前的这个人,有好的容颜,笑意含在眼帘,是我留在人世的执念。

我轻声道:“以后我们的新房,一定要一张很大的床,要很多很厚的帷帐,像是从尘世隔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嗯了一声,唇上过来落在我嘴角,我闭上眼睛,紧紧搂住他脖子。

临别时,慕言将执夙留给我,听说是昨日刚到孤竹山,除此外,还有好几个身手高强的影卫。莫名其妙身边就多出这么多人,我觉得烦恼重重,在公仪家还好,一旦出了公仪家,这堆人的一日三餐该怎么解决呢?

考虑半天,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我完全可以假装不晓得身边跟了影卫。

慕言说不希望我再继续插手公仪斐这件事,却留下这么多人保护我,看来他也不相信我会乖乖待在孤竹山等他。

我的确没想过还要继续留下,他说公仪斐的事就算完了,我却不认为这该是结局,早在昨夜入睡时就想过,等他一走,要立刻挟持百里瑨溜出公仪家,去找他叔叔百里越求到千日忘的解药。

其实是我多管闲事,明显违背师父教导的乱世处世哲学,并不是心肠好,只是在下决定时突然想起公仪薰。

她说:“人不是因记忆而存在,是因他人需要而存在……如果生前的记忆里有谁曾真正需要我,那也是好的。”

不知当初卿酒酒是以怎样的心情写出那封信,请苏誉在她死后助她凝聚成魅,而时光荏苒,一晃七年,好不容易凝聚成魅的公仪薰,她一直在寻找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如果没有人需要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自毁。

这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算起来我大费周折,什么好处也不会得到,但倘若这样能帮到公仪薰,偶尔,我也想要做这么一件好事。

慕言离开的第二日,我打点行装同公仪斐告辞,顺便带走君玮小黄和百里瑨。

公仪斐并未多做挽留,我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终归是没有开口,那些事就算说给他听,现在的他也不会相信,那么,也没有必要让公仪薰知道了,待取回千日忘的解药,一切都会好的。那时,我乐观地这么想着。

一路快马加鞭,七日后便到隋远城,找到一个山谷,正是百里越隐居之处。

传说中高人的地盘都是机关重重,往往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我还在想像小黄这等本来就是横着进去的有没有可能竖着出来,但竟然什么都没有遇到,一路畅通无阻,很平安地就到了百里越面前。

求取解药的过程也分外轻松,完全没有遭遇传说中那些作为高人必然会提的变态要求,比如“我救一个人就要杀一个人不然不给救”啦,再比如“要让我给解药就留一个人下来服侍我十六年”啦……什么的。

看来这世道还不是那么令人绝望,后来经君玮提醒这完全是因为我有先见之明抓了百里瑨和我们同行,顿时觉得这世道果然还是那么令人绝望。

拿到解药。几乎是不眠不休赶回枉中,来不及梳洗,立刻去见公仪斐。

仆人将我带到一处凉亭,烈日下蒙蒙雨雾顺着亭檐徐徐而下,原来此处也建了自雨亭。拨开雨雾,公仪斐正独自在亭中饮酒作画,抬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打招呼。

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按捺不住好事终于要做成功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将装了药丸的小瓷瓶放到石桌上:“给你带回一个好东西。”

他仍旧自顾自地作画,我将瓷瓶推到他面前:“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公仪薰是怎么看你的吗?喝了这个,你自己去问她。”

良久。他抬起头来:“你是要找薰姐?”一贯带笑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她过世了。”

我张了张口,只觉得似在做梦:“什么?”

他停下笔,却没有看我:“她死了,在九日前。”

我咬着唇:“怎么会?”

他低声重复:“怎么会?”突然笑了一声:“我拿到一桩生意,要杀掉姜国的丞相裴懿,任务重大,必须一击得手,公仪家除了我,没谁有这个能力。她担心我,代替我去了,就是这样。”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画:“她做得太好,自毁了容貌,抱着必死之心刺杀了裴懿,没有留下半点线索。他们将她的尸首挂在城门上,风吹日晒,三日后偷越骨扬灰,洒在裴懿坟前,我什么都不能做,为了陈国,甚至无法保全她的尸骨,连葬礼,也无法给她一个。”

我觉得腿有点发软,扶住石桌,好久才能开口:“你是在……愧疚?她死了,死得如此凄惨,你却仅只有愧疚?”

他神色冰冷:“要是我知道她是要去姜国,我会阻止她的。”

我摇摇头:“你当然不会知道,你不关心她很久了。”

本以为这话会将他激怒,他却像没有听见似的,阳光透过雨雾,照见他雪白的脸色,许久,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我不关心她很久了。最后那一日,她来找我,说她曾经让我代她记住一支舞步,我是不是已经忘了。她有时会任性,却从没有像那日那样,我应该发现的,可我却责骂了她,她走的时候很伤心。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夏狩那日她跳的那支舞,我怎会不记得呢,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我都记得。第一眼见到她,我就知道她是个美人。”

他微微拾眼,眼神里却空无一物,“有时候,我会很恨她是我的姐姐。”

我有些震惊,公仪薰那些话分明是想起往事的形容,我不确定最后一次使用幻之瞳时,是否不小心解开了她的封印。

但她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你哪怕对她稍微温柔一点点。你一定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对我说,你很讨厌她,嫌她是累赘,很多事你不同她计较,是觉得她脑子有毛病。被你这么说,她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毛病了。她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她累了。”

他怔怔看着我,血色一点一点从唇角褪去:“她是,这样说的?”

我将瓷瓶再推过去一点,淡淡道:“从前我遇到一个姑娘,她的丈夫辜负了她,我很为她不平,很讨厌她的丈夫。”

想起这一切,突然感到命运的可怕,不管如何努力,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

我站起身来,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可我不讨厌你,归根结底,大家都是被命运愚弄了,你和卿酒酒,你们都是可怜人。”

在公仪家休整三日,君玮带来君师父的飞鸽传书,说陈王室有了新的动向,差不多该是启程之日。

我答应慕言等他来接我,却也不能违背对君师父的誓言。考虑良久,留了一封信给慕言,打算请公仪斐代为转交。可没有一个仆人知道他人在何处,最后还是莫名出现的公仪珊主动领我去见他。

越走这条路越觉得熟悉,青石道两旁的佛桑花常开不败,花径尽头,立着一座青青的院落,那是公仪薰的院子。

我记得院子里种满了紫薇花树,夜色里就像紫色的浪涛。推开院门,果然看见满院的紫薇花在和风下懒懒招摇,不久前公仪薰还在花树下熟睡,如今却是夏花依旧,物是人休。

拂开丛丛花树,看到正房门窗紧闭,公仪珊抬了抬下巴,我狐疑地去推门,吱呀一声,日光照进漆黑的屋子,竟像推开一段古老时光,才看清屋子四周都蒙上黑布,尽头处,却点着一盏油灯。

我站在门口怔怔看着油灯旁一身白衣的公仪斐,他的手中躺了把刻刀,有血迹顺着刀柄一点一点滴落。他的面前立着的是……我几乎要捂着嘴叫出声来,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只是卿酒酒的木雕。栩栩如生的一座木雕,垂至脚踝的发,手指从衣袖里微微露出,握着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

良久,公仪斐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只黑玉镯,放到那木雕面前,轻声道:“这镯子,可是姑娘的?”

声音空落落响在昏黄的厢房中,却没有人回答他。他却不以为意,眼中竟含了一丝笑,声音仍是轻轻地:“在下与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

听到此处,我已知道他下句会说什么。

那是他们初见情景,他还是喝了干日忘的解药。果然,他握住她的手低声开口:“在下,柸中公仪斐,敢问姑娘芳名。”

耳边似乎响起那个清冷嗓音:“永安,卿酒酒。”可谁都知道,这一切,再也无法重来了。

清晰看到公仪斐的眼中淌下一滴泪,身旁的公仪珊捂住嘴,无法承受似的提着裙子跑了出去。我慢慢关上门。

一阵狂风吹来,紫薇花随风而下,像下起一场鹅毛大雪。

九月的柸中,这场紫色的雪。抬头看碧蓝天空,白色的云层间,似乎看到那个冷淡的背影。我想了想,对着天空轻轻道:“你到底是怎样地爱着他呢?酒酒?”

有眼泪流出,我想,这会是我为主顾留下的唯一一次眼泪吧。

第四卷 一世安

第一章

我们是在第二日离开柸中,执夙一路跟着也就罢了,百里瑨也执意跟随就比较耐人寻味。

我和君玮的考虑是,半路一定要将执夙和那些影卫甩掉,最后想出的办法是,给百里瑨戴上人皮面具让他扮做我的样子,而我扮做他的样子,两队人马出了柸中便分道扬镳,他带着执夙小黄和一众影卫找个理由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而我和君玮快马加鞭赶去陈都吴城同君师父汇合。

起初百里瑨很是不愿意,但除此外就只有让小黄扮成我了,这显然是一件太有难度的事情。

关于去陈宫行刺,我想了很久。做人需言而有信,我是因君师父才重生到这世间,能在死后圆了生前所愿一世无憾,既然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该食言,所以陈王,必定是要刺的。

可慕言是陈国将军。我知道自古良将忠臣,有忠于社稷有忠于君王,可着实不敢断言慕言是哪一种,不敢去想若他晓得我杀了他的君主会如何。

天底下的事,越是简单越是令人千回百转。而无论如何考量,可以肯定的是,坦白只有死路一条,若要两全其美,这件事就要瞒着慕言。我想,只要完成了这最后的一个任务,在这世上我便无亏无欠,从此天涯海角,可以一辈子跟随他。

路上再次听到姜国丞相裴懿被杀的消息,流言纷扰,几乎众口一词地认为这是赵国所为。如何议论的都有,说赵王为人阴毒,行事苛酷,前刺苏誉,后杀裴懿,虎狼之心,路人皆知。

这些流言从何而来,大约能够明白,裴懿其实是公仪薰所杀,公仪斐说那原本是他的生意,一切皆是为了陈国,看来,是苏誉开始报复了。

姜国此前嫁祸赵国刺杀苏誉,此时陈国刺杀姜相,又放出此等流言,必然会使姜国自乱心神,很容易想到这是赵国的报复,哪里会想到慕后的推手竟是刚被天子封赏的陈国。

而慕言此次前去赵国,多半是奉苏誉之命秘密会盟赵王,将此前姜国嫁祸之事说给赵王听,以此挑起赵国一战的怒火……估计不久之后,赵姜二国便会开战了。

依我看,惹上不好惹的人比爱上不该爱的人还要命,果然就要了裴懿的命。

陈世子苏誉,这个人将天下哄得团团转,仁厚贤德之名背后隐了多少雷霆手段,偏偏上至天子下涵黎民,大家都还觉得他特别清廉正直笃守信义,演技这么好,真是天生就要当国君的人,卫国灭在他手里我心服口服。

但话说回来,那时卫国腐败到那个程度,灭在谁的手里我大概都会心服口服。

行路两日,沿途经过许多风景,终于抵达吴城。外城有护城河,宽十余丈,两岸遍植杨柳,烈日下树荫投在河中,叶中偶有蝉鸣。这样风雅的一座城,处处透着悠闲,随时能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纨绔子弟手提鸟笼领两三个狗奴才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男妇女。

君玮很不能接受,觉得我们一定是搞错方向了,哪有王城是这样旷达放纵,其实是他没见识。陈都吴城,东陆最富庶的王都之一,说白了人家是低调,力量一寸一寸隐在万丈浮华中,越是看上去风流倜傥越是骨子里坚不可摧。

君玮开玩笑道,那这么说全大晁最坚不可摧的地方就应该是妓院了。我觉得万一呢,他怎么知道不是?

君师父在昊城最大的客栈四海楼等待我们,龙蛇混杂之地,才好掩人耳目。

我们得知原来陈王室的新动向是指陈王寿辰,届时百官入官朝贺,比较容易混进去,但到底君师父是何安排,我和君玮心中也没什么底,料想这也正是他千里迢迢从君禹山亲自赶来的原因。

当夜,君师父将我和君玮叫到房中,本以为是有什么周密部署,出乎意料地,他却用刀子割开我手指,还就着手中冷茶不动声色饮下我几滴血,就如当初宋凝所为。

不知他要做什么,我和君玮很是茫然,正面面相觑,突然听到他问。“华胥引的来历,你们可曾听说?”看我和君玮纷纷摇头,略顿了顿,放下杯子缓缓同我们解释:“封印了华胥引的鲛珠。世间只此一粒,不是什么君禹教的圣物,是我师父留给我的遗物。我的师父,也许你们听说过,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安宇。”

我愣在当场。慕容安。早知道名师出高徒,君师父这种高人,虽然曾经想过将他教出来的师父也必定是个高人,但想一百遍也想不到,竟会是慕容安。

这个已经成为传奇的名字,凡是对秘术有所涉猎的,没有人会不晓得。东陆最强大的秘术士之一。有着远胜于世间一切的姿容,我的师父惠一先生曾有幸得以一见,赞誉她貌当绝世。

许久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我震惊道:“传说慕容安死于二十年前陈姜两国沥丘之战,莫非当年,慕容安是为陈侯所害?”

他闭了闭眼,良久,不置可否地低声道:“陈侯苏珩,他是我的师弟。”而我已来不及震惊。

在这个月色皎皎的秋夜里,君师父让我看到他的华胥调,说起那桩埋葬了二十多年的旧事,那是他想要我刺陈的原因。

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空落落响在幽微的烛光中:“当年之事,师父从来当着我的面有过什么说法,知晓这事的人只觉苏珩年少,错处都在师父,可他们独独不了,师父是魅,哪管什么道德人伦,而苏珩,那时他虽年轻,冷漠不喜言语,在里未尝不是明白清醒,我不信命,可许多年后回想,也不得不觉得,遇到苏大抵是师父的命劫……”

透过跳动的音符,君师父口中一幕一幕皆浮现在我眼前,故事缘起于二十七年前一个仲夏夜。

我看见一片颓败的枫林,明月高悬天边,光辉缭乱。而月光映照下的枫林差异至极,六月天里本应枝繁叶茂的老枫树们,全是一副枯死模样,那些褐色枫叶摇摇欲坠地悬挂在枝头,明明有风吹过,却是纹丝不动。

整座林子静得可怕,没有鸟啼,没有虫鸣,没有一丝活的气息。

我都要怀疑眼前到底只是一幅画还是一幅活的幕景,视野里却突然闯入一不跨马的玄衣少年,黑色的骏马疾驰在枯死的枫林间,马蹄踏碎一沓沓堆积的存叶,夜鸦不知从何处扑棱着翅膀哀哀降临。

更多的马蹄声自少年身后传来,虽杂乱无章却是步步紧逼,数枚冷箭穿过夜风钉入枫树,少年座下的骏马忽然扬起前蹄狠狠嘶叫一声,想必是中箭了。

我看得汗毛直竖,直觉这被追杀的少年多半要就此玩完,林间却突然Ⅱ向起一阵铃铛声。

疾驰的骏马,呼啸的冷箭,不紧不慢的铃铛声,这情景已经不能用诡异来形容。更诡异的是,随着那铃铛声渐行渐近,林子里死气沉沉的枫木竟在一瞬间焕发生机,像水墨画一般,从最腐朽的叶根开始慢慢浸染,刹那便让整座枫木都活了过来。

白茫茫的雾瘴自地底悠悠升起,半空传来极轻的一声笑,红影自雾障中一惊而过,快得人看不清,只是铃铛的一次回响,雾瘴彼端已是马嘶人嚎,片刻活悄然无声。白雾渐渐散开,盛装的红衣女子持剑立在一株老枫的虬枝上,周未赤蝶纷飞。

玄衣少年静静坐在马上,微仰头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满弧的月下,漆黑的眸子里映出那个绝色的红影,秀致的眉,杏子般的眼,额间绘一只展翅的红蝶,未挽的发飘散在夜风中,红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纤细的脚踝处拴了晃眼的银铃。

女子手中的剑还在滴血,却浑不在意地偏了偏头,扫过树下累累尸骨,目光停留在静静看着她的少年漂亮的眉眼上:“你是谁?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眼角微微挑起,似有笑意,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你难道不知道,擅自闯入方山红叶林的人。都要死吗?”

少年催马上前两步,目光扫过她赤裸脚踝,神色仍是冷峻,却说出不相关的话:“虽是夏夜,山中悠寒,姑娘赤足而行,当心着凉。”

女子身周红蝶瞬间消失,那滴血的长剑也不知隐于何处,铃铛在空中轻响,赤足就落在马头上,但少年胯下的骏马却一丝反应也无。

她微微躬下身,右手抬起少年下颔:“你一点也不害怕?”

他微仰着头,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她:“我为何要害怕?”

她愣怔片刻,突然轻声一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你这么说,我一点也不想杀你了。”

听到自己的人生安全得到保障他也没有多开心似的,目光再次扫过她的赤足:“你没有穿鞋。”

她偏了偏头:“那又如何?”

月光照在少年冷峻的脸庞上,回雪流风般的嗓音低低响起,他看着她:“这个模样,你要如何回去?”顿了顿:“我送你回家。”

少年驾马朝着女子指点之处调转方向,身后枫林在一瞬间归于沉寂,又是那副枯死神态,黑色的骏马扬蹄而去,一个青衣少年自方才女子所立的枫树后转身出来,手中捧了双白缎红边的绣鞋,低低叹了口气,眉眼间却正是年轻二十岁的君师父。

瞬间恍然,原来那红衣的女子是慕容安,而那黑衣少年,想必便是年少时的陈王苏珩了。认真算一算,二十四年前苏珩十六岁,是了,那时候他还不是陈王,是陈国的公子珩。

我听说古往今来,凡是绝色女子,情路必定坎坷,可史书中所记载的慕容安,似乎并没有碰到此等烦恼,反而是遇到她的男人们,个个情路都变得很坎坷。

其中最看不开的当属当时夏国的四公子庄蓟。记不清是哪本野史记载,说庄蓟欲聘慕容安为妻,聘而不得含恨身死,其母欲求慕容安一缕耳发陪葬,她却连这为他身死的男人到底是谁都不晓得。

史书的记载到此为止,本以为乡间野闻不可尽信,此时透过君师父的华胥调,却看到这桩事竟是真的。

在公子蓟死后三个月,慕容安出现在昊城最大的青楼中,每日都会邀见两位客人,客人上楼饮酒无须千金万金,但必须为她讲述一段关乎风月的故事……自然凝聚的魅,天生便不懂得人类的世情风俗,这说明公子蓟的一条命还是对慕容安有所触动,至少让她愿意开始了解情爱到底是什么。

不过慕容安和苏珩,只能说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谁能想到冷淡如苏珩也会上青楼,不光如此,还点了慕容安的牌子,纵使老鸨说得清清楚楚,这个姑娘有点特殊,不卖身也不卖艺,来这里挂牌纯粹是为了体验民生疾苦……

慕容安记性不好。依我看由婢子引着掀帘而入的苏珩同他们初见时没什么不同,除了没骑着一匹黑马,甚至连衣服的款式都和那夜一模一样,但她愣是没将他认出来,还兀自屈膝卧在贵妃榻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连多看客人一两眼都懒得:“今夜是你来为我讲故事?你带来个什么样的故事?”

苏珩就坐在她对面:“你想要我讲个什么样的故事?”

她目光仍放在别处:“我知道一个男子,他爱上一个姑娘,害了相思病,后来死掉了。你的故事有比这个离奇么?”

他放下手中瓷杯:“那有什么离奇,不过是一个懦弱之辈,因无法满足的贪欲死于非命罢了。”

她愣了愣。终于将目光移过来:“你不是来给我讲故事的吧。”

他却转眼望向窗外,极俊的一个侧面,淡淡道:“你说得对,我从来不会讲什么故事。两个月前,我不小心闯入一座片枫林,被一个红衣姑娘所救,后来我们分开了,我没能再找到她。我来是想,或许你知道我要找的姑娘她在哪里。”

她眼中出现一丝茫然神色,定定看他好一会儿,嘴角突然浮出笑容:“竟是你。”

他不答话。

她微微偏了头,有些疑惑似的,也不知是如何动作,定晴时已见她赤足立在他面前,就像他们初见时,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开口前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

“你找我……你找她是要做什么?”

他面色平静地抬起头:“你说呢?”

看她好像真的很困惑,缓缓道:“一个男人,千方百计要找到一个女人,除了想要得到她。还有可能是什么?”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得到她?你要如何得到她?”

幢幢烛火落在他眼中:“所以我来请教你,要如何才能得到她。”

她着实怔了一会儿,良久,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眼中渐渐渗出笑意:“真是有趣。”

竹灯之下,眉间的赤蝶妖冶冷酷,她的目光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你若打败她,自然能够得到她。若不能打败她,又凭什么得到她?”

我心里想,得,又是一个钟情于比武招亲的。但所谓比武,也不过是征服与被征服。其实你想为什么非得嫁一个征服了你的人,嫁一个你把他征服的也很不错嘛,至少家庭暴力的时候不会落于下风。

可显然慕容安并不这样想,也许这只是一套推脱之词,她本来就不想嫁人,不能否认的是,这套说辞却正是如公子蓟般若干好男儿求她不得的原因――没有人能赢得了她。

这一夜苏珩没说什么便离开,连拔剑同她意思意思过两招都没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慕容安抬起手指淡淡扫了扫额头,唇角绽出一抹毫无意义的笑容,冷冷的,大约觉得陈国的公子珩其实也不过如此。

慕容安是怎样的女子,举目东陆也没有人说得清,过去我所知晓,只是她留下许多传说,供后世男男女女传诵。卫道士们觉得幸好这些传说的可模仿度普遍偏低,才没有让崇拜她的少男少女误入歧途。

如今看到她的作为,只觉得卫道士们真是闲得慌了没事儿瞎操心。

君师父说遇到苏珩,是慕容安的命劫,可看到此处,只觉得一切都是反着来的。

潇洒恣意的那个是慕容安,执迷不悟的那个反而是苏珩。原本以为两人是因师徒之故朝夕相处暗生情愫,现实却将这些设想一概推翻。

苏珩成为慕容安的徒弟,竟是在这件事的半年之后。慕容安欠人一个人情,那人将苏珩带上方山红叶林拜师,指明要学慕容安的一身剑术。

我不知这一切到底是苏珩有意为之,或者只是缘分,君师父亦未明说,但再次在红叶林见到苏珩,慕容安明显怔了怔,半晌,笑了:“又是你。”

她是由古战场的杀伐意识凝聚而生的魅,多少年人事如浮云过眼,能让她记住的人着实稀少,但她记住了苏珩,不仅记得他,看样子还记得他那夜同她说的那些话。

满弧的月下,她身姿亭亭立在一棵枯死的枫树下,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刚收进门的徒弟:“虽说冰取之于水而寒于水,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可你不会真的以为只要拜我为师,有朝一日就能胜得了我吧?”

玄衣的少年与她擦身而过,自顾自走向枫林深处,月色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冷淡嗓音飘散在夜风中:“师父多虑了。”严敬得就像他从来只当她是师父,半年前那个点了她牌子执著逼问要如何才能得到她的人,自始至终都不存在这世间一样。

方山上,那片诡异的红叶林后别有洞天,也有长青的山水,也有成荫的碧树,林木掩映中露出半座竹楼的模糊轮廓,正是慕容安的住所。

自拜师以来,苏珩举止正常,行为得体,对慕容安晨昏定省,除了吃饭睡觉基本是在练剑,就像一个单纯尊师重道、醉心剑术、资质聪颖后天又努力的好徒弟。

我疑心有时候慕容安是在试探苏珩,也许她也搞不懂这少年在想什么,或者一个人的态度为何前后会有这样大的差别。以前听君玮讲过一个故事,也是两师徒,说有天晚上师徒练剑时,师父累了躺在树下休息,一不小心被徒弟给轻薄了,此后万般纠缠不可尽说。

但明显苏珩就比那个徒弟有自制力得多,有段时间慕容安天天在他练剑的林子里睡午觉,还专拣他累极休息之处安置藤床,他也只是修养良好地换了个地方,没有对这个师父表现出半分不敬。

但越是这样,慕容安却仿佛越是好奇。刚开始苏珩从师于她,她还只是偶尔出现,多半是在苏珩遇到疑难之时,漫不经心指点两句诸如“要让招式快过眼睛,就不要用眼睛去看东西”这样一般人完全听不懂或者听懂了也不晓得怎么办的鬼话。

后来却几乎日日同苏珩在一起,指点剑法也比过去认真许多,偶尔兴致上来,还会拎起剑同苏珩对拆几招,但仅止于教导徒弟如何更好地用她的剑法拆招罢了,算起来两人硬碰硬的较量,倒还一次都没有过。

但那一日过招却似乎有些不同。

正是十一月大雪封山,练剑的林子被积雪裹透,呼气成冰的苦寒天气,针叶松被冻成冰柱子,一株株散乱杵在雪地中。

头顶的太阳只是一个极淡的白影,吐出看上去就没什么温度的冷光。两人手中剑似流芒,全没了往日对招的点到即止,来往皆是刁钻路数。一模一样的剑法,轻守重攻,没什么花架子,一招一式只是讲究谁快,谁比谁更快,针叶松上一滴水珠的一次坠地,就已完成三次面对面的短兵相接。

林中只闻扑朔雪下,和着剑身相撞的清冽之声,寂寂雪光中,竟透出一丝幽禅之意。

而一次剑光之后,慕容安身旁的冰柱轰然倒塌,她身子本能向右后方躲开,只在一刹,苏珩黑色的身影似游龙急掠过去,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招,她手中长剑却已被重重格开,脱手时在他身上划出一串血珠,剑尖尤有血痕,半空中打个转稳稳扎进雪地里,入土处渗出一缕红丝,而他的剑稳稳比在她的喉咙白。

又是一树冰棱倒塌,雪渣飞溅,两人微微地喘着气,他的剑并没有收回去,肯定看着她:“还记得你那时说过什么吗,师父。”

她伸手将搁在脖子边的剑推开一点,偏头道:“我还困惑了许久,看你此前的心沉醉剑术的模样,以为那个一本正经地说着喜欢我,想要得到我的人被我犯错了。”

他收剑回鞘,血顺着右手掌心滴下,却混不在意似的:“若不使出秘术魂,单比剑术,如今你已无法胜我,但倘若你要对我使出魂堕,穷尽此生我也无法打败你,我的想法从未变过,一切只在你的选择。”

他逼近她一步,脚下积雪暗哑,却哑不过他的嗓音:“你要对我用魂堕吗?”

她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点头赞同起他的前半句话:“你说得对,如果有一天,剑还在我却输了,那是因为我想输。”

微微抬眼,她漆黑的眸子里含了悠悠笑意,身子前行一步,进一步缩短了有人的距离,微微踮起脚,唇几乎是贴着他耳畔:“今次,我输了。”

他半天没反应。而她已经施施然退开,手搭在眉骨处抬眼看了看天色,语重心长地抱怨了一句:“没吃饭就开打,有点饿了。”

说完就要去捡自己的剑。可刚刚转身,一步都没迈出去就被身后的人握住右手。我吁了一口自他们对招以来一直憋在嘴里的空气,看来经过长时间的缓的反应,苏珩终于弄明白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转过身笑盈盈看着他:喂,你握痛我了。他握着她的手却并未因此放开,连右手都抬起来,未沾染上血痕的手指似朝圣宝物般抚上她额间精致风雅的赤蝶,徼微低了头,淡色的手贴在那一对翩翩的蝶翼之上。

她低笑一声:“你的胆子就只到这个程度?”不等他反应,已垫脚搂住他的脖子,段红的唇咬上他嘴角。他大约只愣怔了一瞬,便伸手揽住她的腰一把就长在背后的针叶松上,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望着她的眼睛却深沉似水,流淌柔软的意味来:“你也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又一年春花馥郁,夏木萎萋,自苏珩上方山拜师,山上草木已是两度枯荣。

师徒之间产生这样的感情,从卫道的角度讲着实违背人伦,若放到花花世上,定是天理难容。

但这是慕容安的世界,同大干人世完全隔开,绝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唯一觉得不妥的那个人只是君师父,但君师父此时真是个没什么发言权的存在。

一年多时光两人相濡以沫,像世上所有平凡夫妻,这一年除夕夜里,慕容安在门楣上贴了横批“一世长安”的对联。

一世长安,简简单单四个字,多好的兆头,可哪有那么容易。苏珩毕竟是陈国的公子。不知谁说的,幸福要走那么多路,用那么漫长的时间,做出那么多努力,毁坏它却只要迈出一步,一瞬之间,不费吹灰。这句话真是有道理。

陈文侯二十三年春,陈国二公子苏珩大婚,聘大将军慕行之女慕芷为妻,慕容安离开红叶林不知去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文侯威逼,慕容安和王位之间,苏珩只能选一个,最后苏珩选择了王位。

九月,陈文侯报晁天子立公子珩为世子,加封苏慕氏为世子妃。当夜,君师父抱了个刚足月的婴孩出现在苏珩的书房中,言说慕容安已死,留下两人骨血,愿他看在往日师徒情分上,善待这个孩子。

孩子被裹在襁褓里啼哭不止,苏珩抱着孩子在房中坐了一夜。离开红叶林时,他并不知慕容安已有身孕。

但我总觉得慕容安并没有死。虽说魅这种生物的确不适宜孕育后代,常因精神力疲弱而死在怀孕和生育的过程中,但慕容安何等强大,如果这样强大的魅最后还是逃不过死于难产的命运,那这命运就太让人没有想法了。当然最重要的一个论点还是,野史留下的传言一向是说慕容安死于陈姜两国的沥丘之战来着……

君师父说苏珩是慕容安的劫,我到现在才相信。慕容安这样的性子,大约只是不易动情,一旦动情却是一生一世,而苏珩,这个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他对慕容安的执著不像是装出来的,可也能说放弃就放弃。

我想他心中最爱的姑娘始终会是慕容安,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疆土社稷,敌不过那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位。可拥无边江山享万里孤单的日子就是他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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