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s: 八月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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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暗恋》作者:八月长安(出书版完结)_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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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洛枳爱盛淮南,谁也不知道。”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刻骨铭心,却无人知晓?
只因为幼时的一次遇见,洛枳在长达十一年的时光里,都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盛淮南。
他的再次出现,是那么光芒万丈,从此以后,洛枳的日记成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独幕剧。
洛枳爱的那么卑微,那么细致,又那么骄傲,她的心魔成长得如此迅猛,再也无法简简单单地收复得了。
他就在那里,在洛枳的心里,在洛枳的眼前,只需要迈出一步,就能够打破这十几年的距离。
可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爱着你,你不知道,而是爱着你,却触碰不到。
北京烦嚣的城中,P大如此广阔,却像遥远北方的振华高中,让洛枳无处可逃。
【编辑推荐】
《你好,旧时光》作者八月长安倾心写作四年,诠释青春年少时,爱上一个人的所有心情。
豆瓣网评分最高的青春作家,晋江原创网最受读者期待的青春作品。
“这是我写得最认真的文,最喜欢的文,投入感情最多的文,写作时间最长的文……如果说《你好,旧时光》我寻找的是共鸣,那么《橘生淮南》我寻找的是,同类。”——八月长安
这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只是这场暗恋的时间太漫长,长到足以唤醒每个有过暗恋经历的人的记忆。
四年的等待,全是值得的。
从没有任何一部青春文学作品能够这样细致地描写少年人的心。
这本书会让你入迷,所有沉睡在脑海的,所有活跃在心尖的,那些关于爱的记忆,全部都会暗潮汹涌起来。
“所有少年人的爱,如此真切,足以让任何人为之感动,为之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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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心魔
屋子里面空气停滞了,百丽接过电话匆匆冲出门,吃过的方便面纸桶就放在桌子上面,散发的味道恐怕许久都不会消散。洛枳呆在座位上面,盯着面前崭新的空白笔记本,钢笔横躺在纸面上,笔帽晾在一边许久。她不知道第几次拿起笔,终于决定先把日期写上——结果画了几笔都是涩涩的,写不出字来,只在白纸上留下几笔带着干枯墨迹的难堪凹印。
搁笔太久了吧。
写不出来。
她仍然有点六神无主,越发呆,泡面的味道愈发刺鼻。刚刚已经忍耐了很久,居然还是不能习惯,估计一会儿自己出门的时候别人也能闻到自己一身的红烧牛肉面味。
就像打扫完旱厕之后,走在回班的路上都能闻到一身臭味。
她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全校迎接卫生检查,她们班很不幸地被指派去打扫厕所。那时候大部分的小学校都是室外旱厕,苍蝇乱飞恶臭熏天。女生们拎着扫帚拖布水桶等等站在门口扭捏着不愿意进去,做班长的她和做劳动委员的另一个女孩子“以身作则”地首先冲了进去。劳动委员视察完情况之后,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好不神气地对那些用红领巾堵住鼻子的女生大喊,“都给我进来!”
当时一个小姑娘怯怯地问,你们俩不觉得臭吗?
洛枳语塞,而大嗓门的劳动委员倒是很爽快地说,闻习惯了就好了,你拿红领巾也堵不住味啊,还不如赶紧习惯呢,省得自己受罪!
忍耐是一种大智慧。
就像昨天她的室友江百丽坐在床上拿起塔罗牌进行她从高中开始的“每月一算”时,死活让洛枳也抽一张。洛枳抽完牌看都没看就塞回给床上的神婆,继续低下头去看东野圭吾的侦探小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尖叫,“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啊,我说,总之你要忍耐,忍耐,善于等待的才是智者!”
洛枳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我忍了你很久,也等了很久,可你还是不搬出去,看来智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得了的。”
百丽后来又叫唤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江百丽从高中开始认真地算命,认真地规划自己的运气和忌讳,但是在洛枳的眼里,她好像从来没有任何改变,日子还是过得囧囧有神。
洛枳不相信所谓命运。她怕自己信了天灾,就忘了人祸。因为人祸是可以憎恨和对抗的,而天意不可违。若相信了命运,她还有什么指望?
不过有句话百丽没说错,善于等待才是智者,忍耐的确是必要的。
没有人比洛枳更懂得这一点。
她抬头看表,已经不知不觉半个小时了,她还在胡思乱想。
眼前的白纸,白得愈发刺眼。
她“呼”地一下站起来。起身的时候椅子发出了很尖利的声音,屋子里面是水泥地板,和椅子腿轻轻摩擦都会像刹车一样悲鸣起来。她们宿舍很小,窗台左侧是一张上下铺,洛枳在下铺;右侧是两张并排的写字台和书架的组合柜,靠门的位置一左一右各有一个衣柜和杂物柜。
洛枳小心翼翼地端起百丽的面碗走到厕所倒掉,回到房间打开门窗通风,然后把百丽昨夜扔了一地的擦眼泪鼻涕的面巾纸扫干净,倒掉垃圾桶,洗干净手,最后重新打开台灯。
终于抓起了钢笔,在演算纸上面狠狠地划了几道,直到划出了顺畅的笔迹。
“9月15日,晴
我遇到他了。很远,第一眼是背影。第二眼是从天而降的大柿子。”
然后笔尖就那样停在了“子”的最后一个勾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洇开成了一个小蓝点。
两个小时前,她正在学校的北苑散步。
初秋的天气真的很好,北京难得有如此温和的好天气。
地上有斑驳的树影,她和小时候一样低头认真地走,每走一步都要保证踩在地砖最中央的十字花上面——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地下服装城给别人扛包送货,妈妈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不上,脚心和小腿都有拉伤的酸痛感,妈妈回头看着她,眼睛通红,满是心疼,嘴上却说,你试着每走一步都踩在地砖最中间的那个小十字上面。她像做游戏一样努力遵循着规则,深秋漫长的一路真的就在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地。
忽然起风,她下意识停住了,抬起头。
前方五米处的岔路口拐过来一个人,正好走在她前方。
即使换了外套,仍然是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背影。后脑勺一两根不安分地立起来的头发,端正的姿态,微微昂头,又不显得装腔作势。
她正愣着,一个大柿子突然结结实实地落下来,掠过她的眼前砸在了前方不到半米处,如果刚才没有止步的话应该是正中头顶。不过它的尸体仍然溅了洛枳一身脏兮兮的汁水——很惨烈,无论是柿子还是她。
前方的人听到了柿子落地难听的“吧唧”一声,回过头来。洛枳在他目光上移到自己身上前慌忙转身,撒腿就跑。
一边跑竟然还在一边走神地想,他会不会笑?
她第一次让他看自己的背影,竟然是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一直跑,一直跑,两个台阶两个台阶跨上楼,推开宿舍的门,然后才想起来大口喘气。
平静了一会儿才换下惨不忍睹的外套和长裤。打开衣柜,看到一片阴郁的冷色调。
倒不是她不喜欢彩色。只是不协调。
高考之前,他们高三年级集体在市中心的指定医院体检,之后解散各自回家,洛枳把自己盖了一大堆红戳的体检表交给门口坐镇的老师,背起书包沿着她们全市最长的那条商业街散步,不想回家。高考前种种繁杂的事项又完成了一样,她想,高中就要结束了。
抬头看到一家淘衣服的小店橱窗里面挂着一件明黄色的吊带裙。那样绚烂耀眼的明黄色。
五月天摆出吊带裙,仿佛夏天嚣张的预告函。
那天她心情不好。书包里面是大本的模拟题和练习卷,高考越来越近。她并不害怕,只是困惑自己到底是离幸福更近了还是更远了,心中莫名的焦躁无法熄灭,任她像平常一样规劝自己要忍耐要安分,就是不管用。
她冲进店里在试衣间穿上了那件吊带裙。刚打开试衣间的门,就看到对面的镜子。镜中人表情呆滞,脸色暗淡,十几年不变的老土马尾辫,整个人被明黄色衬托得好像营养不良的村姑。
心情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适合什么。”
方才那些空洞的大道理在镜子里的村姑面前突然就变得极有说服力。她换下衣服,回家,打开书接着复习。饶是谁也无法相信有人会用一件明黄色的吊带裙来挖苦讽刺自己,十几岁的少女,像个苦行僧一样修炼坚忍。但是洛枳一向善于此道。
这次似乎有点不一样。
她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柿子汁水逃也似的回宿舍,也因为心慌,和那天一样的突如其来的心慌。
忘了在哪本书上面看到的,上帝动动小指头,一个人的命运就能急转直下。至于他为什么会动小指……也许只是他觉得痒。就像洛枳觉得很烦的时候抬脚碾死了一只本本分分地在地上爬的小瓢虫。没有原因。
她刚才明明光顾着逃跑了,为什么现在却能回忆起自己落跑前一秒钟,他的目光正从柿子的尸体挪移到她的脚踝,那时候,男孩挑着眉半笑不笑,白皙的脖颈连到下颌,那么好看的弧线。
她不是慌了吗,这又是怎么看到的?
就算看到了,笔尖又为什么无法移动?
洛枳高中时候的确写过一本很厚的日记,日记只有一个内容,只有一个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毕业撤退的那天,弄丢了。
太久之前了,久到不知道怎么再提笔,久到不再能够轻松地地用大篇幅描绘脑海中留下的漂亮下颌线还有那憋着笑的惊讶神情,久到想不起来那时候一大片水蓝色笔迹铺展在本子上面带来的卑微的满足感。
太久了。
她转过头,紧闭的门上挂着一面穿衣镜,她微微后仰一些就能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影像:略微苍白的皮肤,尖尖的下颌,带上了隐形眼镜之后不再被镜片埋没的美丽眼睛——
的确太久了,久到她都没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村姑了。每个埋头苦读的高中女生到了大学都会经历的外貌上面的蜕变,因为她很少与旧同学联系,没有经历过同学会上面此起彼伏的客套惊叫“啊你变得好漂亮”,所以,几乎没有察觉。
心跳快的过分。上帝勾动的小指让她无论怎样碎碎念都无法平息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现在的我,也已经不是当时的村姑了,不是吗?她想。
或者只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能用一条明黄色吊带裙就降服心魔的年纪了。
岁月静好
百丽和平常一样猛地推门进屋的一刻洛枳刚收起日记拿起笔继续计算数理统计学的作业题。背后发出巨大的响声,她习以为常没有回头看。百丽坐在床上,呼吸间能听出来正在哭。
无法结束的八点档。洛枳叹口气。百丽这样的女孩子,永远伤心,永不死心。
手机发出嘟嘟的声音,百丽开始拨号。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知道你烦我,但是我还是那句话,明天你要是在马路上看到我挎着一个男生有说有笑的走,然后告诉你那是我认的干哥哥,你会不在乎?!”
也许会在乎。洛枳摆弄着笔尖心想,但是你在乎他是因为爱,他在乎你是因为霸道。
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专心写作业了,间断地听着百丽的电话,所以做题的思路也断断续续的。
她偷听别人说话成了习惯。
洛枳小学时候看了福尔摩斯,然后开始关注身边人的鞋子头发指甲等等细枝末节,以此来判别个中人的职业和性格举动。不过现在想来,那算是一种拙劣的模仿,坚持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失误率太多而没了兴趣。
不过,偷听别人说话是恶劣的天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者说,狗改不了吃屎,她想。
洛枳只喜欢在背后看人。或者因为她第一次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繁华的背后。
每个人都需要在脑海中建立关于这个世界的数据库,内容未必都要来源于亲身经历。洛枳喜欢阅读别人的喜悲,用这种方式来避免折腾自己的神经。很多时候就是抬眼的一瞬间或者擦身而过的几秒钟,陌生人的一个表情和一句零碎的话,足够让她饶有兴致地咀嚼半天。
咀嚼出的结论不问对错。反正她既不是判官,也不是长舌妇。
放下电话的百丽终于哭出声来。
“别哭了,已经十分钟了。”洛枳看了看表,一边写字一边说。
“我难受,今天延长时间。”
洛枳微微皱了眉头回头看她。百丽对她说过,每次自己哭泣的时候都不可以超过十分钟,女人最重要的是保持适度的柔弱和适度的坚强,要见好就收,不能作出被人鄙视的举动。
洛枳听到这些言论之后只是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后每次好心地提醒她一句,到十分钟了,注意把握尺度,别被鄙视。
江百丽有很多“女人准则”,“十分钟”这种小规矩只是其中之一,它们和塔罗牌一起指导着江百丽的人生。
虽然洛枳曾经质疑过,那些准则在她的生活里面到底有什么用。
“你从来没有实践过。”
“谁说的,我——”
“别给我举例子,你那不是实践,你那是cosplay。”
洛枳想起刚才去倒百丽的垃圾桶时还看到周围有些许散落的烟灰,她扫了半天才扫干净。江百丽不是彪悍的边缘少女,也并不喜欢吸烟,她只是这阵子突然迷上了某部小说里面恣意洒脱的女主角。可惜的是人家依靠着酒吧长长的吧台在幽暗的灯光下把烟圈吐得风情万种,而她自己却在练习的中途很可怜地被刚进门的洛枳拎起衣领丢出了宿舍。
洛枳相信,这次失败并不会给她造成心灵创伤,过一阵子她一定会假装很痛苦地戒掉尚未沾染上的烟瘾而迷上扮演酗酒。
看百丽和看电视是没有太大区别的,唯一的遗憾是不能随意换台,洛枳想,如果有遥控器,她一定立刻把电视机关了。
所以百丽的女性自立准则从来没有实施过。她每一次哭泣都没有成功控制在十分钟内,也没有展现任何适当的柔弱与坚强,只剩下遭人鄙视那部分实践得很彻底。
不过,被鄙视,往往就是因为太常见,以至于大家忘记自己稍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其中一员。毕竟,大部分女孩子如果看到自己的男朋友揽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的肩在路上大摇大摆地走,还大咧咧地说这是我刚认的妹妹,恐怕也会像百丽这样大喊一句“跟你的妹妹一起滚出我的世界”然后华丽丽地扑到床上去哭。
洛枳其实很体谅她,她喜欢百丽的真实。很多人愿意把自己包装得洒脱淡定,其实在独处的时候还不是像她一样趴在床上哭嚎?
又或者,像洛枳一样,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最在乎的就是面子,甚至面对自己都不肯诚实。
如果她说她喜欢和百丽在一个宿舍住,估计没有人会相信。
洛枳和江百丽在姐妹情的大道上始终不走寻常路。刚刚上大学的女孩子们一般都会在一开始和室友好的如胶似漆,延续高中时候的习惯,同一宿舍的女孩们每天约好同一时间起床,一起去食堂吃饭,上专业课的时候一同占座位……慢慢每个人的习惯和个性无法再让大家同步,可能发生矛盾,也可能不,大部分宿舍最后都重新回归到大家各自行动。
因此她们宿舍的古怪早在大一的时候就声名远扬。
大一期中考试之前,隔壁宿舍的女孩子忘记带钥匙,敲门问洛枳能不能在她们宿舍坐一会儿,等室友回来开门。洛枳把她请进门让她坐到书桌前,然后径自坐到床上抱起笔记本认真地看着什么。沉默的场景持续了一会儿,女孩子觉得很尴尬,好不容易微笑着挑起了几个暖场话题,得到的回应都是“哦”“恩”“是嘛”,她不知道洛枳的深浅,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惶恐还是该愤怒。
正在她心中盘算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江百丽冲进来,带进一阵风,并把背后的关得“邦”得一声巨响。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冲着手机大声喊,对宿舍里多出的一个人完全视而不见。
几秒种后,手机被扔到桌上,咣咣当当翻滚了几下才停住,略长的手机链更是和机身纠缠成了乱麻。主人只是爬到上铺,以夸张的姿势趴倒在床上哭,带起的一阵风让床单的边沿和坐在下面的女孩的刘海一同飘扬了几下。
坐在桌前的女孩子已经可以用面色惨白来形容了,她询问地看着洛枳,而洛枳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你看那表情,一定是被江百丽闹得生气了,这两个人关系肯定僵到不行,哪像我们宿舍……女孩的心理活动还没有完成,百丽突然抬起头来,呼吸间带着鼻音,大声地说,“放段音乐吧。”
洛枳缓缓抬起头看自己头上的床板,轻轻地说,我在看海贼王。
“那就弄出点声音来,求你了!”
洛枳爽利地把耳机拔下来,宿舍里立刻充满了叽里瓦拉的日语。耳边传来的夸张对白,面无表情认真入戏的洛枳,伏在上铺像僵尸一样的百丽……
女孩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连忙站起来说,打扰了,室友回来了。
洛枳点点头,并没有忘记礼貌地微笑一下,说,再见,对了帮我把门带上我懒得动弹。
走廊里隐约能听到女生夸张地长出一口气,说,“你可回来了,刚才我在她们宿舍,简直是两个极品……”
洛枳听到,嘴角微微上扬。
有宝贝就要藏起来。她想。“极品二人组”声名远扬,就少了很多爱串门的无聊八婆。
百丽忽然抬起头,长时间哭泣让她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感冒了一般,“洛枳,你的笔记本开着呢吧,能放段音乐吗?”
每当百丽难过,就会格外害怕安静。按她自己的话来说,跟洛枳这样一个“静物素描”一样的人住在一起是需要勇气的。
洛枳用指尖在电脑触摸屏上面随便划了两下,等休眠中的电脑屏幕亮起来,打开千千静听,随便选了一个播放列表。响起的音乐居然是《轻骑兵》,她不禁无声地咧嘴笑起来,这个场景,还真是不搭调。
小学时候的音乐课,老师总是会放一段世界名曲让大家来踊跃发言这段音乐描写了什么。她的答案总是和标准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这让她这个踊跃发言说一不二的小班长面子极为受损,然而可笑的是她对自己的音乐鉴赏力始终深信不疑。
《轻骑兵》恐怕是唯一一个主旨没有被洛枳误解的名曲,或许是因为作曲家把旋律写得实在太直白。初中的时候她在市学生乐团里担任小提琴副首席,排练这首曲子时她们第一小提琴和第二小提琴以及中提琴部分一齐把其中的一个经典段落来回地演练了二十遍,临时指挥是个小有名气的北京音乐家,点名表扬了洛枳——因此右手边的小提琴首席一个星期没有理她。
那是个在全国小有名气的业余学生乐团,曾经为了选拔乐手而提供了小学升初中免费择校名额和初中生高中考试加五分的优惠条件,吸引了大批有才华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当然也吸引了大批有门路的家长和他们的孩子。
洛枳自然属于前者。并不是自夸,很简单——因为她显然不是后者。
这也是她能做副首席但是最高只能做到副首席的原因。
不过现在想来,首席还是个单纯的初中小孩,面子上过不去,就直来直去地冷着脸瞪她——无论如何这永远好过笑面虎。
洛枳走神走到很远很远才惊醒。
她发现,江百丽给刚才慌乱的自己带回了一丝活气。仍然是上演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剧情,仍然是在哭泣的时候需要听音乐的、沉浸在自己的悲欢离合中很少会打扰到她的极品室友,仍然有日光灯在头上晃晃悠悠,什么都不曾改变。
她看了一眼书架上面突出来一点点的新日记本,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个意外,什么都不意味着。慌什么。
这个时常传出哭声和电话吵架声的小房间,其实是个安静的所在。她从小学入学那天直到现在,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安静的空间。
就这样下去吧,她想,所谓现世安稳,不过如此吧。
其实你真是挺混蛋的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洛枳走出宿舍直奔三食堂。虽然正是饭口,不过因为是周末,所以人也不是很多。她先打了饭,然后开始慢吞吞地寻找一个靠窗的单独座位。
“洛枳。”
循声望过去,百丽正和男朋友在靠窗的桌旁相对而坐。
大约一个小时前,江百丽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样叙述比较简略。其实具体过程是,手机铃声响起,百丽挂断;铃声再次响起,百丽再次挂断;铃声第三次响起,百丽索性让它一直响着一直响着……
然后电话锲而不舍地一遍遍打进来。
洛枳本来并不介意,关键是,百丽的铃声不知道是什么韩国电子舞曲,难听得要死。她回头看,百丽正斜着眼睛瞟着自己的手机,好像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洛枳叹口气,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
“要么关机,要么接电话。”
百丽咬咬嘴唇,拎起手机出了门去走廊接电话了。
然后就没有再回来,直到现在洛枳在食堂遇见她。
洛枳并不惊讶于他们重归于好的速度,她抬了一下饭盆以示礼貌,目光移开继续寻找座位。
百丽却接着招手,似乎一定要让她坐到他们旁边,“求你,过来一起吃吧。”
她的男朋友嘴角向上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看着窗外对百丽的话不置可否。洛枳敏锐地嗅到了二人间的气氛,知道自己应该过去救场,于是点点头。
百丽的男友叫戈壁,是个非常英俊的男生,细长的眼睛,英挺的鼻子,两片薄唇,精致但又不流于女气。相较之下,百丽的长相只能算得上是凑合。
他们是曾经匿名荣登学校BBS热门贴第三名的一对儿极品。洛枳从报到的那一天开始就避之不及。
江百丽是和戈壁一同出现在宿舍里面的。两个人把行李箱和两个大包往地上一扔,就靠在桌边喝水扇扇子。洛枳正在铺床,跪在床沿上扭身朝他们打了个招呼,互相报了姓名籍贯,就转过身继续干活。百丽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絮絮地跟身边的男生念叨,声音带有一点点的撒娇和发嗲,诸如这间宿舍虽然小但是难得只有两个人住啦,最讨厌挂蚊帐可是北京的九月秋老虎仍然吓人啦,西门附近居然只有肯德基没有麦当劳这可让人怎么活啦,矿泉水还是农夫山泉比雀巢好喝啦…洛枳忧郁地想自己应该改改先天顺风耳的毛病,否则她爱偷听的天性可能会让她累死在这间宿舍里面。
突然百丽想起什么似的叫起来,“对了,那个洛……”
“洛枳。”男声接了下来。
“哦,是吗,洛枳对吧?洛枳我们两个刚刚一起买了新的手机卡,你把你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洛枳正忙着揪住被套的一角把棉被往里面塞,头也没回地说,“抱歉,我还没办新号呢,我先记下你的吧。等我一分钟。”
她掏出手机,百丽开始念手机号,她一一输入到手机中。
“把她最后两位的35改成36,就是我的号码。我叫戈壁。”
洛枳诧异地抬起头,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眼百丽身边的这位绝色,此时他正斜倚着窗台朝自己意味深长地颔首微笑。
比这更震撼的是,一旁的江百丽丝毫不掩饰地冷下脸。
洛枳点点头,扭过身重新找到被角继续塞。
之后的两个星期,百丽几乎没怎么和洛枳讲过话,洛枳则完全响应对方的策略。其间经常能够在超市等地方看到他们两个,她也从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装作看不见,或者在狭路相逢不得不抬头的地方朝百丽潦草地点个头就走,彻底忽略戈壁的存在。
这段时间,奠定了她和百丽两个人基本的相处方式。江百丽不是记仇的人,在两周后轰轰烈烈的学生会纳新期间戈壁遇到真正的“小狐狸精”时,她对洛枳已经完全没有敌意和戒备了,反而自然地将洛枳的沉闷接受为个性使然,不会像之前的同学一样指责她傲慢或者不厌其烦地询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洛枳后来想想,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
“你就吃这么点啊?”百丽打断她的发呆。
洛枳的托盘里只有一碗菊花燕麦粥和一盘清炒芥兰,“我不饿。”她说。
“减肥?不是吧。”戈壁勾起嘴角,语音拖长,语气有点挑逗。洛枳低头礼貌地笑笑没有接茬解释。
“真的胖起来的话你们这帮男生可就不是这态度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前天的校园歌手大赛初赛,你们几个男生把上台的选手挨个笑话了一遍。就你那几个哥们,长得比人家那些个选手寒碜多了,说别人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百丽咬着筷子头,不以为然地说。
“哟,说得好像当时你没参与似的。”戈壁笑,笑得倾国倾城,眼睛却盯着洛枳。
“我……就是觉得把你的哥们都晾着不太好。”
“其实是你怕被我们晾着吧。”
“你没完了是不是!”百丽嘴里还叼着筷子头,脸迅速涨红了,斜眼睛瞪着戈壁。眼看两人又要杠起来,洛枳楞了一下,开始认真地履行她坐在这里的责任,“百丽这是你买的?食堂做的麻辣鸭脖子好吃吗?”
百丽转过来,说,“就剩两块了,你吃吧。我去买杯可乐,你要不要?”
洛枳还没说话她就直接冲出去了。
“这话题岔得可不高明。”戈壁冷笑。
洛枳低头,咬了一口鸭脖子肉最肥厚的内侧弯,不笑也不说话。
“前阵子听说你也感冒了?”她听出戈壁特意强调的那个“也”字。
“哦。”
“现在好了?”
废话真多。她眉头微蹙,抬起头看他。
“你真是挺混蛋的。”她的语气好像在描述鸭脖子太咸了一样平静。
戈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百丽在远处喊,来接我一下,打了三杯拿不住。
他没有动,洛枳放下筷子去接过两杯可乐。百丽径直把手里的一杯先放到了戈壁的前面。
之后的江百丽像是害怕冷场一样不停地讲话,洛枳随着她胡乱地扯几句有的没的,戈壁还是不说话,较劲一般盯着喝粥的洛枳不放。
洛枳吃得很快,没有让他们两个等太久,三个人一起站起来收餐盘,百丽走到前面先送走了一些。
“我这是跟你第二次讲话吧,咱俩没仇吧?干嘛老是拿话刺儿我?”戈壁半眯着眼睛,怒火中也有一点点做作。洛枳明明白白地把目光迎上去看他驾轻就熟的笑容和姿态。
她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尽管只是第二次跟他讲话,但她知道,戈壁这种人,最喜欢女生自以为伶牙俐齿地跟他玩个性斗来斗去,所以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没听说百丽和你是闺蜜啊?你倒挺护着她。”对方不依不饶。
我倒听说你的确不识好歹。洛枳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把餐盘往台子上一推,拿出面巾纸擦擦手,冲百丽喊,“喂,我要去趟超市,先走了。”
她忘记系紧外套,推门的瞬间灌了满怀凉风。走了几步,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百丽没穿外套,挽着戈壁的背影在秋风中显得很单薄。洛枳有些悲哀,她印象中仅有几次看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不牵手,一直是江百丽挽着戈壁,紧紧地。
一周前,戈壁患感冒,大半夜说想吃热的东西,她就跑到大老远的嘉禾一品去买猪肝菠菜粥和香煎豆皮,打包了揣在怀里带回来送到他的寝室去。而他,却一脸故作关心的表情挑逗地问她的室友,听说你也感冒了,好了吗?
混蛋。洛枳再次摇摇头。
不过,她不会费力不讨好地去告诉百丽这个男人不可靠,趁早分手最好。江百丽过去的一年处理过很多戈壁的烂桃花,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仍然紧紧攥着不心死,她就更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地去考验人家的耐心。
洛枳也许算是旁观者清,但江百丽未必当事者迷——只不过她乐意。
忍耐是一种智慧,江百丽自己说的。
凭什么甘心
第二天下午,洛枳拿起装着报名表和成绩单复印件的透明文件袋,出门去法学办公楼报名双学位。
沿着小路朝前走,时时小心头上的柿子树,终于到了阳光明媚的开阔地带,马路上来来往往许多的自行车,她听到身边女孩子的惊呼,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男孩子双手都不扶着车把,一手捧着康师傅面桶一手拿叉子,边吃边骑,很悠闲稳健地在洛枳面前匀速前进,那缓慢的速度让洛枳确定他不是来不及吃饭,只是在show off而已。
就这么无意识地追着自行车,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偏离了法学院的方向,走到了东门办公楼门前的小超市。她觉得有点口渴,于是进门去买水。
就那样看见了盛淮南。
洛枳在那一瞬间甚至害怕地抬头看了看假想中的柿子树。
一个很少看见的人忽然在一段时间内频繁地被撞见,她知道,一定是上帝勾勾小指开始惹是生非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上大学一整年,这是第三次看见他,他们抓起了同一瓶午后红茶——其实洛枳是故意去抓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总之还没想明白就伸手了。然而盛淮南只是道了个歉就松手了,顺手抓起另外一瓶。她慌张地微笑说没关系的时候他已经转身朝付款处走去了,她连他道歉的声音都没有听清楚,只是凭逻辑判断那应该是一句对不起。
原来他不认识她。真的不认识。
她高中时候在心中默默揣测了三年,猜想对方是怎么看待她这个人的,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时至今日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谜底。
自己只是个人名而已。她对着冷柜咧咧嘴,咧不开,然后再咧一下,终于笑了出来。
不过这也许是里程碑式的一天。她第一次跟他打招呼了。就算对着背影。
收银员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手指,她才回过神,赶紧把手里的红茶递出去。
那瓶红茶是她和他有生以来最近距离的接触。可是,完全没有什么“他手指微凉,拂过我手背时有干爽的触觉”等等的经历——大脑空白,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冰红茶在手里拧了半天拧不开,都走到法学院楼前了,左右手掌都通红,右手虎口印上了瓶盖的细密的竖条纹路,但还是没能喝上一口。
在法学院办完手续出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她很喜欢这个时段,阳光灿烂但不耀眼。
正对着楼前的一排自行车发呆,余光感觉到有人看自己。一个女孩子正朝她微笑。女孩戴着金丝框眼睛,两只眼睛因为过分接近而显得有点古怪。身上穿着稍稍发白的牛仔裤和浅紫色的长袖T恤,有点胖,裤子的大腿部分都绷了起来。
洛枳记起她叫郑文瑞。
“发什么呆呢。”郑文瑞开口问。
“没,就是想想……然后我要做点什么。”对方熟络的口吻让她有些诧异。
“吃饭了吗?”
“正要回宿舍收拾一下就去吃。”
“那一起吧。”
洛枳下意识点点头说,好。
她回宿舍,踩在椅子上面把那瓶宁死不屈的冰红茶高高地立在柜子的顶端,然后出门去浴室洗澡,换衣服,前往约定的地点。
洛枳不认识郑文瑞,但是只要是振华高中的学生都记得高三的时候3班那个穿着短袖T恤衫七分裤还有凉鞋出来做课间操的女孩子。
那可是在寒冷的三月天。
所有人都像是得了颈椎病一样扭着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洛枳印象中只知道这个女孩子一直成绩很好,现在P大计算机系读书。对于那一次她的举动,也许是出于尖子生的怪癖吧,她自己也有怪癖。
郑文瑞和自己甚至从来没说过话,这个邀请显得格外诡异。
不过,郑文瑞在烤肉店一落座就轻声问她,“想要喝点酒,你不介意吧”,洛枳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她觉得对方只是随便抓了一个人陪着借酒消愁吧。这样想着,洛枳放松了很多。
郑文瑞不讲话,她也不讲话。偶尔抬起头,看见郑文瑞朝她略带拘谨地笑。
烤肉上桌,啤酒也上来了。于是两个人开始沉默着吃饭,郑文瑞一杯杯地灌酒。
奇怪的安静氛围,直到郑文瑞有点喝多了。
“我曾经很普通。”开篇和这顿饭一样莫名其妙,洛枳连忙从发呆中回过神,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为了接近他,努力学习,我进了全班的前五。可是进前五又怎么样?我估计我都已经被别人笑话死了吧?都快成芙蓉姐姐级别的了。我自己也鄙视自己,变态也好自虐也好,我做过很多特别糗的事情来惩罚自己,左手拿筷子右手拿笔边吃饭边看书,课间休息的时候拿着假冒的瑞士军刀玩空中抛接吓得同桌的女生嗷嗷直叫,在课堂上面大声质疑老师的教学方法把语文老师气得拍桌子就走……完全毁掉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如果曾经有形象的话。回头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样伤害自己的形象和名誉。”
洛枳一头雾水地看着郑文瑞,她却只是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惨淡地咧嘴笑,没有解释的意思。
“如果变得优秀也没有办法接近,所以不如干脆彻底毁掉一切接近的途径,也许这样就死心了。”郑文瑞嘿嘿笑起来,把杯子里面剩下的酒一口喝掉,继续说。
“但是我还是不死心。都这样了,我还不死心。”
“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那又怎么样?如果你身边有一个这样完美的人,只和你隔着一条走道,每天都能看到他坐得端端正正地看书解题,或者上课的时候偷偷在底下玩NDS,被老师叫起来还是能回答出来所有的问题,他稍稍一动你就能闻到清香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打球回来满头大汗都没有什么异味,你鼓起勇气把纸巾递过去,能听到他特别好听的声音说谢谢,还有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我怎么能不喜欢?是,我丑,我配不上他,可是上天本来就不公平,难道我自己也要死心?我凭什么要喜欢那些不如他的人,就因为比他差的人才跟我比较配?我凭什么要想开点,凭什么要退而求其次?!”
郑文瑞越说越激动,泪如雨下,较劲一样地死盯着面前的那盘烤肉,绷紧的身体微微颤抖。洛枳本来一开始听到她没头没脑的抒情叙述时一直憋着不敢笑,觉得她活像在演戏。然而听到这里,不觉也有些唏嘘。
是啊,为什么要放弃。老天折磨人就在于它不怀好意地给你展示什么是美好的,然后看着你中意垂涎到瞧不起其他所有,再把它收回,告诉你,别作梦了其实这都跟你没关系。
所以郑文瑞才不放弃的吧。上帝明目张胆地不公平。但凡人保留偏执的权利。
洛枳想着,不自觉也有些苦涩。
洛枳现在已经知道了,郑文瑞说的“他”就是盛淮南。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提起他的名字。
她爱他,但是他不爱她。这是很无聊的话题,而且经久不衰。郑文瑞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他,表白,被拒。后来他有了女朋友,她发誓死心。再后来大学的时候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她又一次鼓起勇气再次表白,又被“很温和的笑容”给拒绝了。
洛枳所做的事情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微笑或者叹气,配以摇头点头等等动作,还有关切安静的眼神。
郑文瑞说,暗恋太痛苦,当得知他有了女朋友的时候,她让全校师生看着自己穿得很清凉地做间操,这样被嘲笑,让她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自虐很快乐。
那是她高中最后一次犯傻。
但不是今生最后一次。
她说,本来以为忘记了,放下了,可是大学还是不自觉地认真研究了他深爱的女孩子的特点,把自己塑造成了了一个活泼泼辣的女孩。
“我没有什么理想。家里对我其实也没什么期望,期望都在我弟弟身上,我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家里面都当成意外惊喜。我身边的人,包括父母和弟弟,都是那么平庸的人,会为鸡蛋涨价和邻居家的家事絮叨碎嘴大半天的那种。我看见他们就想躲得远远的。但是,他是我生命中遇到的最美好的人,跟我上高中之前的生活里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很多人劝我放弃,让我适可而止,可是我放不下啊,我就是喜欢啊,我凭什么要放手啊,我凭什么。他们又凭什么笑话我?”
洛枳哭笑不得,却在心里泛起一种很温柔的情绪,这个怪女孩好像不懂得赢得他人好感的策略,可是她却不愿意嘲笑对方的愚蠢招数。
姐妹淘经常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量怎样帮助闺密拴住或者耍弄一个男孩子的心,然而洛枳更欣赏这个孤军奋战的蠢孩子。心怀孤勇,不知道是不是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她必须承认,喜欢看悲情英雄,不能说没有一点点幸灾乐祸的阴暗心理作祟。
后来郑文瑞彻底醉了,不再间或说些遮遮掩掩的、诸如“其实我醒悟了,现在也不是很在意他了”等等挽回面子的话,也不再看她,而是伏在桌子上面小声地呜咽。洛枳终于长出一口气,把目光移向右侧的玻璃,表情放松而冷漠。北京秋天的晚上还是很凉的,烤肉店里面很热,窗子上面就结起了水汽。
洛枳试探性地拿起了一杯酒,一口灌下。
大家都是不被爱的人,自己没那么彪悍勇敢,只能喝酒略表敬意。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对于庸庸碌碌的普通人来说,他们的存在简直是一种讽刺。
比如盛淮南。
“对了,你跟他前女友,是同班同学吧?”
洛枳以为对面的人已经睡死了,刚刚的一句话吓了她一大跳。
“是的。”
“关系好吗?”
“不熟。”
“那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
郑文瑞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骗子。”
我最希望看到的
洛枳没有说话,快速地瞥了她一眼,目光渐渐冷下来,对面的郑文瑞仍然保持着用侧脸贴着桌面的姿势,咯咯咯笑个不停。
“骗子。”她又说。
洛枳皱了眉,立刻转过身叫老板娘结账。郑文瑞突然大声地说,“她不配!骗子!”
扬在半空招呼老板娘的手缩了一下。她?反正不是说我——洛枳心里舒服了一点,但仍然担心郑文瑞胡闹起来吸引众人目光,还是接着喊服务员结账,偏偏此刻生意好得很,没有人理她。
“都是装的,都是装的。”
“你冲我喊也没用。”洛枳忍不住想告诉她收敛一点。
“她要回来,她后悔了。我昨天才知道的,她后悔了。”郑文瑞的眼泪就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洛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们两个今晚会出现在这里。
“她”回来了。所以摆在郑文瑞面前原本就渺茫的希望就直接转成了绝望。
洛枳本想告诉郑文瑞“她回不回来,你喜欢的人都拒绝了你,这原本就是两码事”,不过最终收住了口。刚才郑文瑞哭诉了半天,就是忿恨别人总是劝她知难而退趁早放弃,自己怎么还要往枪口上撞。
洛枳的沉默不语却引来郑文瑞不依不饶地用通红的眼珠紧盯着她,说,“你怎么想?”
“我没什么想法。”
“我不信。骗子。”
洛枳终于承认自己今天答应跟她吃饭简直是一件愚蠢透顶的事情。
“说,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是没有想法的,你不喜欢他吗?他那么好。”
“所以我应该喜欢?”
“你不喜欢他吗?”
洛枳微微有些晕眩,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清清楚楚地问她,是不是喜欢盛淮南。然而问话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喝醉了的偏执狂,还在闹哄哄的充满油烟味道的烤肉店里,真是煞透了风景。
她自然是不会回答的。有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是谁?”——反正郑文瑞一直遮遮掩掩没有说自己单恋的是谁,干脆将对方一军然后赶紧结账撤退。
但是她猛地把那个问句咬紧吞进肚子。
刚刚,郑文瑞问她是不是他前女友的同班同学,她毫不迟疑地给了肯定的答复,显然等于承认了自己通过郑文瑞的描述猜得出她暗恋的对象。这会儿要是再装傻,恐怕没可能了。
失算了。
洛枳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看着对面那个红着眼睛等答案的女生,霎时觉得背脊发寒。
这个人真的醉了吗?
“你喜欢他的吧?”郑文瑞仍然咬紧不放。
洛枳的手机在千钧一发之际响了起来,她一颗心落回胸膛里,连屏幕都没看就接起来。
是百丽,忘记带钥匙,楼长又不在没办法借备用钥匙,所以希望洛枳快些回宿舍。
洛枳抓住机会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对面的人又瘫倒在桌子上了,刚才的那个话题就此不了了之。
结账的时候郑文瑞仍然没有醒。洛枳交了钱,把她叫醒,连拖带拽地弄出了餐厅。靠在自己身上的郑文瑞一身酒气,絮絮叨叨地低声说着什么,身体又重的不得了,洛枳斜斜歪歪地朝前艰难地走着,觉得自己简直倒霉到了家。
“你自己能上楼吧?”她记得计算机学院的女生宿舍楼跟自己的宿舍楼挨着,所以直接把郑文瑞带到门口。
“恩。”郑文瑞又开始咯咯咯地笑。一个小时前那笑声听起来像母鸡,现在听起来却像巫婆。
“那就这样吧,快上楼吧,再见。”
“洛枳……”郑文瑞靠在大门上半眯着眼睛叫她。
“怎么?”
“我不会让她第二次得逞的。不止是她,任何人都不会得逞的。”
洛枳没说话,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太厌恶。
“我知道你觉得我卑鄙。嘿嘿,反正大家都是骗子,其实谁也不比谁高尚。但是你要是以为我是为了让他爱上我才去阻挠他们俩的,呵呵呵,那你就错了。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了,就是世界上只剩我一个女人,他也宁肯变成GAY都不会喜欢我,”郑文瑞笑着,眼睛有一刹那亮晶晶的,转瞬又暗下去,“不过,我所希望的,并不是他喜欢上我,而是——”